李曦惘迷茫的朝四周张望,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光秃秃的黑色大山上,山周围是汹涌的波涛。天空被一望无际的乌云遮蔽,乌云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着的黑色旋涡,一道道粗大的闪电从旋涡中冲出。
接连天地的闪电,乌云还有黑色的大山仿佛一棵巨大的榕树,生长在这天地之间。一颗金色的眼球缓缓的撑开乌云,从旋涡的中心露了出来。光线从眼球的瞳孔中射出,照在李曦惘的身上,顿时他的脑海中有声音响起。
“我会找到你,一定会找到你……希望……无论你躲在哪里……”
李曦惘惊慌的朝山下跑去,周围越来越暗。
‘我是谁?我在哪里?谁能救救我?’
远处有亮光忽隐忽现,仿佛落水之人的稻草。李曦惘拼尽全力朝亮光跑去,随即一头扎进光里。
李曦惘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客厅里的座钟正在咚咚咚的整点报时。他长吐了口气平复了下情绪,伸手点亮手机,发现已是上午九点。起身拉开窗帘,阳光洒满了窗户。
回想起刚刚的噩梦李曦惘有点郁闷,自从他记事起,总是重复着同样的梦境,黑色的大山,漫卷的乌云,接连天地的闪电,还有那颗巨大的金色眼球,时不时就会在他的梦里出现。有很长一段时间李曦惘总是害怕夜晚的来临。
‘看来是最近太累了。’
两年没回家,家里的一切仍然维持着当初的样子。卧室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架,一个衣柜,还有一个很不协调的巨大老板桌,将这小小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书桌是早年间建设局淘汰的办公用品,充满了浓浓的土豪风。当时李曦惘温习功课没有合适的书桌,陈信言就掏钱买下来,送来了这里。
李曦惘抬手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木雕,木雕很精致是个印第安老人的头像,脸上画着油彩,头上扎满了羽毛。这是他刚考上高中的那年暑假,季县长送给他的礼物,说是希望他能像印第安人一样勇敢无畏,这话有点扯,要知道勇敢无畏的印第安人都快绝种了。李曦惘随手将木雕放回架子上,转身去卫生间洗漱。
还没收拾完就听到开门的声音,李曦惘从卫生间伸出头,看到董香拎着早餐走了进来了。
“就知道你累了,没打电话叫你,赶紧把早饭吃了,去接你爷爷。”说着走去厨房拿碗筷。
早餐是油条豆浆还有一小碟咸菜。在上海的时候李曦惘最想念的反倒是这不起眼的果都咸菜,也许是因为在上海连咸菜都是甜的。李曦惘急急忙忙的吃完早餐就跟董香出了门。
来到病房时,陈安澜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李曦惘的大伯跟大伯母也在,五个人大包小包领着东西出了医院往家走。中间季县长打了电话过来,约了下午一起吃饭。
路上的时候陈信言趁董香不注意丢了根烟给他,说道:“憋坏了吧,看你手指发黄就知道你小子学会抽烟了。”
李曦惘把烟点上,尴尬的笑着说:“嘿嘿,做设计加班熬夜是常事,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陈信言说道:“我也干这个,当然知道这行苦,设计越是想不出来烟抽的就越多,再加上交图时间又紧张,业主又都是那啥…你知道的……哈哈…”李曦惘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捅了娄子,董香回过头来看到李曦惘竟然在抽烟,登时就窜了过来,一把就扭住了他的耳朵,嘴里喊着:“你个混账东西,怎么还学会抽烟了呢。给我掐了,两年不见治不了你了是不是。”
李曦惘赶紧把烟息了求饶。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管那么多干嘛,少抽点别伤了身子就行。”
最后还是陈远发话才阻止了董香进一步教育他的念头。
中午饭五个人在家吃的,从饭店里点了几个菜让服务员送了过来,也省的在家做。陈远不能喝酒,就张罗着让李曦惘跟陈安澜和陈信言喝,李曦惘想着晚上要跟季县长吃饭肯定少喝不了,没敢多喝,二两五的杯子,喝了一杯全当意思意思。喝完酒董香非逼着李曦惘吃了碗面说是上车饺子下车面,昨天没吃今天得补上,李曦惘本来已经吃饱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面给吃了。
吃完饭几个人闲着没事就在院子里支起桌子打起了麻将,一打就打到下午四点,陈信言还要坐车回市里就先走了。李曦惘随后也出门去找季县长。
吃饭的地方离着不远,铁道口小花园旁边的一家烧烤店。
推开烧烤店的门,一抬眼就看到季县长油光满面的坐在一个小方桌前。季县长很胖,肥头大耳的看着非常有喜感。穿着个花衬衫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暴发户,李曦惘一直想像不出他穿上警服会是什么模样,反正从没见他在自己面前穿过。
“你怎么不再整个大金链子挂脖子上啊?”李曦惘笑着打趣道。
季县长笑骂道:“滚,我是警察又不是黑社会。”
李曦惘继续打趣他。
“你这哪点像警察,再说你不停职了么?”
“谁说警察就一定要看起来像警察啊,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停职了。”
“哦,肯定是你二伯说的,前段时间我妈托他帮忙走关系来着。唉,我说你二伯嘴有够快的啊。” 季县长说道。
还不到饭点烧烤店没什么人,两人坐在马扎上喝茶聊天,也不着急让老板上炭火。
“李子你跟安安怎么样了?啥时候结婚?我这红包都封好好几年了,你们到底结不结啊?”季县长开始八卦。
“你怎么不结?整天操心我们干嘛。”李曦惘把皮球踢回去。
“没办法没一个看的上的,见过了安安哪还有女人能入得了我的眼。我就奇了怪了,安安咋就认准你了呢?你看啊,怎么说安安也是咱们县最漂亮的了吧,上初中那会,放学在校门口堵她,要她做自己女朋友的小混混排队能排到市里去,我就不明白她是咋想的。虽说你也不丑但也不至于让她死心塌地跟着你,从初中一直跟到现在吧?这不合逻辑啊。你们俩到底有啥事是我不知道的?”
李曦惘得意的说道:“没办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呐。”
安喜娜的漂亮是公认的,但是安喜娜性子冷,跟她在一起上过学的同学还有她极少的几个朋友当中就没几个人见她笑过。
但李曦惘见过,多年前当他刚搬到陈爷爷家时,有次跟邻居孩子打架,对方比他大,被人狠揍了一顿。他一边哭着一边沿着中心医院前面的公路往家走,远远的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路边,身上满是尘土,小女孩怔怔的看着他,忽然她笑了起来。李曦惘觉得四周的景物仿佛一刹那间都鲜活了起来,从那时起命运的锁链便将两人栓在了一起。
那年李曦惘八岁,安喜娜比他小四岁。不过年龄对安喜娜来说似乎没有太大意义。李曦惘上完小学升入初中的时候,赫然发现安喜娜已经跳级跟他同班。
初三的时候安喜娜已经出落的极其漂亮,每当放学的时候都有小混混在校门口堵她。有次他看到个男孩子在校门口拉着安喜娜的自行车不让她走,李曦惘忽然觉得很难控制自己的火气,推开手里的自行车就上前跟那人打了起来。安喜娜也不跑,找个角落坐下就这么看着他打架。
李曦惘初中的最后一年里一直都在为她打架,有时候是他一个人打别人几个,有时候是几个人打他一个,后来季县长也加入了进来,倒是帮了不少忙,可惜都是倒忙。
仗着自己身体好,李曦惘没吃太多亏。反正打不过可以跑,所以小县城里经常能看到一个小伙子牵着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孩子穿街过巷的飞奔,后面跟了个小胖子,再后面是一群小痞子。直到他们考入了省重点情况才好了一些。
李曦惘曾经问安喜娜当年看上自己什么?安喜娜想了想说,我喜欢你的身体,搞得李曦惘尴尬无比。
两人这顿饭一直吃到快十点,正喝的天昏地暗的时候季县长忽然对李曦惘说道:“我这两年在所里不得宠,被派去管档案,前段时间无聊就拿过往的刑事案件当小说看,结果看到一起早年间的报案竟然是关于你爷爷的。”
李曦惘一听来了精神,赶忙问他是怎么回事。
“当年你爷爷出车祸去世那天,你陈爷爷跑到所里来报案,说他是被人谋杀的。”
李曦惘觉得血在往脑门冲,一张脸涨的通红,青筋都露了出来。他踉跄着站起来,伸手抓住季县长的领子大声问道:“什么谋杀?你给我说清楚。”
季县长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说道:“你别急,后来销案了,档案上写的是,你陈爷爷当年报案说你爷爷…嗨…这话怎么这么绕口…
说他的死跟什么88年一起发生在南阳的特大文物破坏案有关。凶手都是驾车行凶,而且都是死在了案发现场。但是后来你爷爷的案子被定性为交通事故,你陈爷爷就跑来销了案。”李曦惘听到这里稍稍平静了下来。
“或许当年陈爷爷只是关心则乱吧。”李曦惘心里这么想着,有点心神不宁。
酒喝到这里也差不多了,结了帐,两人勾肩搭背晃晃悠悠的出了小店。在门口抽了根烟,聊了两句,便各自回家。
李曦惘回家要经过一个小花园,园子里盛开着一大片秋海棠。李曦惘静静地走着,在这小县城里,他可以卸下厚重的伪装,不必高兴着矜持,不必生气着微笑,不必为了入流而入流。
在这里不入流才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