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我们老家的丧葬风俗,是老人家死了以后,儿女白天跪在灵堂前痛哭,天黑之后奏哀乐,送魂灵上天,第二天天亮,儿女又披麻戴孝、走很长的路送老人家入土。长久以来,我很排斥这种风俗:老人家死得可怜,就不能让人家安安心心上天吗?没完没了奏哀乐,去世的人不得安生,活着的人也被吵得脑仁炸裂,图什么?
后来我外公因病去世,我总算理解了这种喧闹,村子里的老人家一生平平淡淡,儿女长久在城里不归家,死了之后的这一套完整风俗,不仅是一种仪式,更是对已死之人的深深愧疚感。儿女哭上整整三天,走几十里的路安葬老人,为老人彻夜守灵,也许能弥补一些心里的抱歉。
也许,这就是命。
我还记得我外公死的那天以及之后的几日,我外婆一滴眼泪也没掉,我很奇怪,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只是我也不太敢问。
后来,这个问题被我外婆的一个老年朋友给问出来了。
“文义(我外公名)死了,你咋一点也不难过哩?”
“难过,咋能不难过哩!只是命就是命,他病得那么厉害,死了是种解脱,解脱了好啊,解脱了不用再苦了……我这是为他高兴啊……”
我外婆信佛,也信命。
命运宏大,人生繁复,我时而信命,又时而不信命。
活了18年,于我而言非常讽刺的一件事就是:看了太多别人的人生,以致于从未冷静思考过自己的人生,命运对我而言好像复杂无常,说不清究竟是回家的火车站还是不间断的手机铃声,亦或是令人头晕脑胀的各种人生选项,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未来的蓝图,我恐怕只能支吾以对,回想这十八年,能引以为傲的成绩,寥寥无几,可能唯一不曾放弃的,就是读书写作,可是,也并没有读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程度,也并没有写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地步,现在想来,确实没有把握好这十八年的人生。
作家台静农晚年给别人题字,常常写“人生实难,大道多歧”。这是他的集句,前半句源于《左传》,后半句出自《列子》。但哪怕人生满是挫折痛苦和失意,但当我们回头看,也会发现那些意外里藏着当时未必了然,如今却很感恩的成长。
比如说:你可能小学时贪玩邋遢,被人讽刺嘲笑,后来你学会了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整齐,为的是不再让人挖苦,你可能初中时没好好学习,中考考得一塌糊涂,后来知道了学习的重要性,高中收了收心,考进了好大学;你也许高中谈了恋爱误了学业,上了专科,可是你努力拼搏,专升本、考研,找到了好工作……
闭上眼睛仔细想想,原来那些痛苦,居然是礼物,原来命运这种东西,千变万化却总能万变不离其宗,原来路途遥远,前景未明,但一直在跑,跑的每一步都算数,原来日后的每一次成长,都是在致敬过去的自己。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有时候晚上睡觉闭上眼,突然发现自己一天好像什么都没干,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了,然后充满懊悔。
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的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命运这件事,很少会在当下显现。很多时候,我们甚至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只有回溯往事,看到决定人生轨迹的关键节点,才会明白当时的选择背后蕴含的深意。
命运这样不可捉摸,像武侠小说的结尾,侠客们风流云散,只有和那些激烈的少年生涯不相关的人们,才能偶然说起曾经的故事。
在命运的苍茫穹顶之下,我们都是向前奔跑的人,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地,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命运作着不大不小的斗争。愿你在一次次的一败涂地之后,都能重新站起,高歌猛进,经历过春夏的和煦温柔,也耐得住秋冬的暴烈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