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这天竟然阴雨绵绵。足协推迟了本轮联赛的开球时间，安排到下午16时许，为的是防止大雨浇灭球迷的热情。永安队入场了，人们惊奇地发现，站在队伍最前端的主教练，他换了幅模样，身穿31号队服，竟是主力球员的装束，仿佛时光倒流，那个英气勃发的李劲又回来了。

        我并没有首发上场，而是坚定地站在教练席上，凝望着场上的局势。天边起了一阵风，似乎要吹散层层云霭。振华队由张耀东发起猛攻，他精准的长传喂给了边前卫，是一记漂亮的身后球。永安队后腰迅捷补防，怎奈为时已晚，球从左路大范围转移到了右边前锋的脚下。前锋被两名中卫封堵，岌岌可危，再趟一脚便是底线。他灵活而富有变化，尤如舞动的华尔兹，在底线附近跳出一曲经典的马赛回旋，瞬间甩开纠缠，将球传至禁区弧顶端。早有人奔来接应，球以雷霆万钧之势射向死角，眼看着进球有望，振华队已经准备庆祝。只见，王亮高高跃起，飞身托举，球擦着横梁越过球门，看来是他的身高优势起了作用。

        攻势如潮。振华队狂风卷云般，呼啸而来。永安孱弱的防线，几近崩溃。王思泽三番四次要求变阵，“如此下去，打破僵局是迟早的事情，要变被动为主动，方可扭转！”“等等，再等等，时机还不到，”“你在等什么？”气势，心态的转变，压抑已久的怨忿，唯有爆发才能彻底重生。

        半场结束，振华队趾高气昂，永安队丧气满面。陆锋一把扯下挂在储物柜上的白毛巾，狠狠摔在条凳上，声嘶力竭地大嚷道，“真他娘的憋屈，凭啥主力前锋要呆在中场，场场这样，我呆够了！教练，我申请下赛季离队！！！”“回防可以有，要打出反击才有意义，中场不能插上，我也是醉了！”刘勇亦是忿然。王亮蹲在地上，半天闷出一句话来，“守门员也能助攻，尤文图斯的布冯，常常是发起总攻的号令；奇拉维特擅长以任意球破门；花蝴蝶坎波斯，上半场门将，下半场前锋。我挨宰挨够了，强烈要求进攻，这场若输，我申请转会！”“大家冷静一下，永安队是一个整体，哪怕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也要听教练指挥！”王思泽有意将焦点转移到我身上。

        而我迟疑了两三分钟，慢慢开讲，“永安队的实力咱们都很清楚，倘若撒泼、耍浑能够解决问题，那么我情愿和大家一起来闹，闹到俱乐部高层也无所谓，反正大不了是我下课嘛。但要明白一点，俱乐部已经打算重组球队，U18的队内友谊赛我们也踢了，知道主力位置肯定是会调整的。球员的去留看成绩说话，按每个人的表现决定未来命运，这是相当公平的。”

        “话说回来，在永安队混了大半辈子，我也憋屈。教练当年让我踢的位置是自由人，勤勤恳恳，默默奉献，甘于平淡。一个赛季下来，往往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喂球无数，助攻榜上没有名字，团队中毫不起眼。直到受伤下场，人们才想起还有李劲这么个人……”停顿片刻，我抬起左腿架在条凳上，满怀深情地说道，“受伤并不可怕，左腿残废了又能如何？可怕的是被人所遗忘，战士不能死在战场上才是最大的遗憾，因为他要捍卫荣光。战斗下去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使命，更关乎整个团队的荣耀，于是我留了下来，接受教练职务从而坚守阵地。”休息室里众人仿佛陷入一片沉默无寂的沙海，又似乎从戈壁深处升起一团炽热的朝阳，霎时照亮了每个人的心底。

         “一味龟缩防守非我所愿，战术要伺机而动。现在的情况唯有磨死对手，拼体力、拼斗志，拼到最后一刻，以奇兵出奇制胜，如此方能有所转机。困难面前我们无所畏惧，捍卫团队荣誉，为了永安队，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吧！！！”于是乎，大家重新振作精神，昂首迈向球场。

        黑云压城。振华队的进攻一浪高过一浪，曾几何时海啸冲破围堤，大有水漫金山之势。永安队的后防线风声鹤唳，左边锋内切，一脚劲射，打在边卫小腿上；底线角球，张耀东突然插上，一记狮子甩头，差点攻破王亮的十指关，幸而擦着立柱飞出；中场被截，对方就地发动猛攻，形成四打二的局面，只要稍稍配合，破门近在咫尺。可惜振华中前卫骄傲自大，未到禁区就已远射，好好一次机会便放了高射炮，气得主教练刘建军直跺脚。刘建军的心思我明白，两队陷入胶着状态，哪方先入一球，便可鼓舞士气，从而奠定整个胜局。

        一声惊雷。球开过半场，于空中滞留，刘勇跃起，试图拿下制空权。猛然，小腹之上重重挨了一脚，他跌落在地，许久不能起身。又是一声惊雷！裁判亮出红牌，将张耀东罚出场外，这是一次恶意性质的犯规。刘建军异常愤怒，跑上前去质问，主裁毫不客气，将之拿下，振华队主教练被罚上看台，全场一片愕然。

        雨水稀稀落落的下降，永安队准备换人。“刘勇支撑不住了，我亲自上场。”王思泽听到安排傻了眼，这个决定太过大胆。“31号换10号！”第四官员的牌子举起，全场嘘声四起。“李劲上场，那个瘸子，怎么可能？”球迷议论纷纷。

        水滴凝成银线，逐渐浸湿了球衣。全场比赛第73分钟，我披挂上阵，终于又回到了梦想开始的地方，也知道一场惨烈的水球比赛势必在所难免。雷声大作，雨势渐强。左边卫发出边线球，顺势与我打了个配合，二过一闪过对方中场。我脚下发软，麻痹的膝盖泛起剧痛，趁乱之中，再次回传给左边卫。

        场地愈加湿滑。那人歪歪扭扭沿边线趟了几步，瞅着振华队补防球员迎面杀来，奋起神威便传了一脚，球竟然打在中卫身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陆锋身前。机会来了，爆发只在此刻，陆锋劈开大腿，弯弓射雕。无奈乎发力过猛，触球不稳，脚下打滑，仰面摔了个四仰八叉。射出的球力道很大，狠狠打在门柱上。守门员有些慌了，混战中翻了几个滚，着实落了空，他没有抱住皮球。球蹦回禁区弧顶，无人防守之地，二次机遇又落在了永安队脚下。

        雷雨交加。观众席上所有人摒气凝神，期待着进球的那一刻。只见一个身影如猫般矫捷，迅如雷霆抢先杀入禁区，背后赫然印着31号。“是他，李劲！书写传奇的自由人，历史即将改写！！！”解说员激情四射，大吼一声。

        霹雷从天穹而落，尤如天神相助。天神发威，擎掣手中之鞭，陀螺飞旋。诡异的弧线否定了人类物理学的定律，螺旋上升，急速下坠。

        我等待着，等待着，飘飘落叶般，投入秋风温柔的怀抱。世界静谧，无声无息，我仿佛融入了，化作一片虚无，秋叶回归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