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年初三,肖林匆忙赶去欧丽公司加班的那天早上,睡得正香甜的王晓就被母亲刘淑芳一把就从热乎乎的被窝里给拽了出来。
“妈,你干嘛啊?大过年的都不让人好好睡个懒觉!”睡意朦胧的王晓慌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先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梳理她那一头因钻被窝而显得乱糟糟的头发,非常不解地问道。
“你看看你们,有哪个把我的话当话了,一个个整天就知道挺尸!”刘淑芳满脸怒气,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好像是她一大早受尽了无穷的怨气似的,眼泪婆娑地对着王晓高声嚷嚷。
“大过年的,你又哭什么啊? 不是说今天要去二姨家拜年么?我这就起床!对了,姐姐和哥哥他们都起来啦?”母亲刘淑芳的哭泣,王晓是最看不得的了,一看到母亲哭泣,王晓就心烦意乱,于是慌忙跳下床,收拾下被子,并问刘淑芳。
刘淑芳没有答话,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床边,更大声地抽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嘟嚷道:“起来个鬼啊,让他们昨晚不要去玩麻将,他们又不听,半夜三更才回来,这会我都叫了好几遍了,一个个就跟聋了似的。”
原来一大早点燃刘淑芳火药桶的的根源是出在这里,倒霉的王晓不过是又一次不幸躺枪而已。
“妈,二姨家也真是没啥好去的,每次去她们家,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咱们又何必非要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以我看,不去也好!”王晓嘟囔了几句。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就知道胡说,还不赶紧起床梳洗梳洗!”看王晓已从床上起了身,刘淑芳情绪缓和了许多,接着又匆匆往空调房走去,边走边喊:“媛媛,小雷啊,你们也该起床了,要去晚了,你二姨她又要占理话多了。 ”
刘淑芳的父亲娶过两房亲,二姨刘淑芬是大房夫人生养的,这一房夫人和刘淑芳的父亲共生养四个女儿,因病夭折了两个,只养活大姨刘淑香和二姨刘淑芬两个。原本一家人也和睦,不巧这位大夫人在四十岁上下,突然就一病不起,尽管看医吃药,也没能拖几天,就撒手人寰。
本着子嗣后代着想及两个年幼孩子养育的需要,在大夫人去世后的第二年老爷子就又迎娶了刘淑芳的母亲。可能是老爷子命中注定无子,二夫人也只是生养了刘淑芳一人,之后就再无动静。老爷子虽然失望万分,但也无可奈何,但因为是老来得女,老父亲对刘淑芳是宠爱有加,一直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加以对待,却对前娘所生的两姐妹倒是异常苛责,如姐姐们对妹妹或对后娘稍有怠慢,免不了拳脚相加,为此,大夫人生养的两位姐姐自然心有不甘,也颇有怨言。
虽然刘淑芳的母亲也时常劝慰老爷子,要他对前娘所生、仅存的两姐妹多疼爱一些,奈何老父亲是油盐不进,两位姐姐也渐渐心灰意冷,天长日久,除了对老父亲憎恨外,对后娘和妹妹也顺带怨恨有加,等到能成年、出嫁的年纪,就都想纷纷逃出家门,远离这是非之地,尤其大姐刘淑香因性格倔强,比二妹收到的毒打更不知要多多少。
老爷子因膝下无子,不能顶门立户,他就把老刘家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刘淑芳的身上,因机缘巧合,初来闯上海的王大发入赘刘家,且在没有和两位姐姐商量半分的情况下,就把全部祖产自作主张全送给了刘淑芳她夫妻二人。
自此之后,父女、姊妹就鲜有来往,甚至逢年过节俩姊妹也都不回来看望老父亲,可见怨恨有多深,待父亲去世之后,就像是彻底绝了这门亲似的。
在和王大发没离婚之前,刘淑芳完全没体会到姊妹的重要, 但自从她和王大发离婚之后,看到别人家逢年过节都热热闹闹,亲戚走动频繁,不免也时常感到孤独,便又念叨起两位姐姐的好来。大姐刘淑香在上山下乡那会,响应国家号召,去了千里迢迢的内蒙,因对这个冰冷的家,对非打即骂的老父亲毫无感情,最后就在内蒙嫁人定居,隔着千山万水,老父亲去世都没回来奔丧,几十年来几乎是音讯全无。
对于远在天边的大姐,刘淑芳想一想都觉得遥远,目前唯一能联系上的,也只有嫁到南汇的二姐。父母的坟茔都葬在南汇的公墓里,故就着祭扫的名义,她便时常厚着脸皮去二姐家走动,有时候还要媛媛、王晓跟着一起去,二姐一家对她们的到访并不十分热情,既不请也不留,遇汤喝汤,遇水吃水,刘淑芳也不计较,一来二去,也就慢慢把二姐刘淑芬的心结给慢慢打开了,再细想老父亲的事确实也怪不到小妹的头上,虽说小妹占尽了好处,那也是老父亲偏心,到这个时候,上一辈的恩怨才算翻了页,姊妹渐渐重归于好。自此,刘淑芳边把去二姐家拜年拜节当成她的头等大事,没到逢年过节,都要提前几天精心准备,唯恐又不小心得罪了二姐。
“小雷,起床了!”听见母亲在窗外大呼小叫,媛媛赶紧用脚踢了踢还在身边酣睡的男人,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再睡五分钟,开车去,又不是坐公交汽车,不用这样赶的,一脚油门的事!就你妈瞎操心,一大早扰人清梦。”小雷睁开眼看了看,然后又闭着眼,不愿睁开。
“我妈怎么了?你妈比我妈还要烦呢!”看男人说自己的妈不好,媛媛立马就拿话怼过去。
“哎呀,生什么气啊!起来就是了!”看媛媛真生气了,小雷也就顾不上睡觉,赶紧一把把媛媛揉在怀中,媛媛也就势一倒,腻歪在男人的怀里。“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说我妈的坏话!否则,我跟你没完!”说完,拿手捏了捏她男人的鼻子。
“妈,我们这就起来了!”媛媛听见母亲还在外面大呼小叫,就隔着门冲着外面叫了一声。
看空调屋里总算是有了动静,刘淑芳就赶紧收拾要去拜年的礼品,一箱一盒地往外搬,放置到老街边门口的台阶上。
“淑芳啊,这是要去哪拜年啊?”街对面忙着带孙子的老奶奶看见了,问上一句。
“去乡下二姨家!”刘淑芳一边忙,一边回应道,口中呼出一团团白气,看太阳光已经爬到街对面老奶奶的二楼的房顶上,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又忍不住再去催王晓、媛媛他们,给小孙女月月梳洗,扎蝴蝶结。
待出了川沙城,就到处可见都是农田,因为寒潮来临的缘故,车外的大风透过密封并不完全严实的车缝隙呼呼啸叫个不停,幸好车里开了空调,暖和,一家人不必受这寒风之苦,远处的田野上一片白茫茫的,那是还没来得及消融的冰霜。
小外孙女月月被牢牢地抱在刘淑芳的怀中,依然呼呼大睡,被早早叫起的王晓此刻也迷糊着双眼,靠在她母亲刘淑芳的肩上继续打着瞌睡,而前排的大姐刘媛媛则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开车的男人小雷说着话,议论着昨夜的那场麻将,那张牌既精又妙,那一局的那张牌又听错了,白白损失了多少进账,等等。
刘淑芳不说话,眼睛紧紧盯着窗外,从擦干净雾气的一小块圆圈里看窗外的农田、村庄。此刻的她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能带着一家三代老小拜年,是她应该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成了,这年也就过踏实了!
当小雷把车子停在二姨家门前时,正碰上二姨父紧赶着从院子里走出大门。
刘淑芳赶紧从车里跳下来,赶上前去,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姐夫,新年好啊!”
二姨父居然一愣,没回应,像是仿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小汽车送到家门口的来人是谁,待看清是刘淑芳一家老小时,才赶紧打个哈哈,同时女婿小雷也急忙下了车,并恭敬地给二姨父递上烟。
二姨父接过小雷递过来的中华烟,但脚步也没停,转身对刘淑芳说:“你二姐在家呢,你们去吧!”说完也不容商量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坐在车里的媛媛忍不住和王晓小声抱怨,哪有见到亲戚来了,不管不顾的。
“你二姨父就是这样的人!”刘淑芳赶紧让她姊妹俩禁声,不要多言,并让小雷打开汽车后备箱,往外拿拜年的礼来,待女婿小雷拿完之后,还不忘再仔细检查一下,唯恐落下什么。
这会工夫,王晓也相帮着把刚睡醒的侄女月月从车里抱出来。
院门外开关车门和说话的声音,早引起二姨家狗的注意,隔着院门“汪汪”地叫个不停。
刘淑芳一家人本想推院门进去,但又有些害怕那狗,正为难之时,二姨刘淑芬从家门口跑了出去,且大声吆喝着把狗给赶去一边。
“嗨,我说五妹,这天寒地冻的,跑这一趟干嘛,昨天电话里不是说让你们别来了么?快进屋吧,看看,可别把月月给冻着了。 ”二姨接过刘淑芳手中的礼品,带领着一家人往堂屋里走。
“姐夫这是要去哪啊?”刘淑芳边走边和她二姐说话。
“他还能去哪,去隔壁阿三家打麻将,几天前就约好了。”
“哦!”
院子围着的是一座独栋三层小楼,外墙翠绿碎石子装饰,倒也看上去干净整洁,进得门来是一楼客厅,客厅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四条长板凳围着,正对门的墙上是整块玻璃做的中堂画,三星高照的样式,有电子钟数字显示当前的时间,此刻正显示11:45.
在堂屋客厅的西侧,靠墙放着一条木制沙发,沙发上搭落着几件衣服。
二姨进门后赶紧收拾,一边收拾一边说:“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小伟他们等你们等到11点,看你们还没来,他就带着老婆孩子去他丈人家拜年了! 你看看,这到处都是他们换下来的衣服。”
“有点堵车!有点堵车!”刘淑芳自然不敢说女儿女婿睡懒觉,只能谎称是路况不好,反正二姨她也不出门,也不知道城里是个咋样的情况。
收拾完衣服,就赶紧拿杯子泡茶,刘淑芳一边说不用,一边也紧赶着帮忙,毕竟女婿是娇客,在自己的二姐家也不能太随便。
“小雷买车了啊?”说到堵车,二姨才想起刘淑芳她们一家是开车来的,赶紧问道。
“没有,是跟单位借的!他们原本有计划买车的,只是还没相中。”
“这车太贵,养不起,就算不开,也要拿钱养着,你看我家小伟听他老婆哄,去年买了辆日本的叫什么卡什么拉的车,车钱十几万不算,光保险、油钱啥的,每个月都要花上好几百,真真是烧钱呢!我看你们有钱还是尽快把家收拾好,那老房子也撑不了几年就要倒了!”
刘淑芳不懂这车子的好坏,但不懂养车的这一套经,但从二姐的话中,明显是抱怨偏少、炫耀成分多了一些。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并沉默了一会。
“卡罗拉,那车挺省油的,性价比好!”小雷接过话头。
“是啊是啊,还是姐夫你见多识广,叫我说一直很拗口。啊呀,晓晓也长成大姑娘了,谈朋友了么?”看小雷是汽车方面的行家,二姨也是真不懂车,炫耀完了之后,便又把话题转移到王晓的身上。
“还小呢,才刚满十八,还在读书,说婆家还早!”刘淑芳连忙接上。
“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也没啥用,净糟蹋钱,按我看,还是赶紧找个工作才是正经事!你家的条件我又是不知道,你又没工作,靠低保生活,总不能老是让姐夫掏钱付学费吧,毕竟你们这一大家子也都靠你姐夫一个人赚钱…..对了,王大发那边,就没再去找过他,说不给就不给了,这也真是个十足的混蛋、无赖啊!”二姨一边絮叨,一边张罗午饭。
“真是多事,又不用跟你家借钱!”看二姨走进隔壁厨房,被骂了父亲的王晓和媛媛很是不受用,不免没好气地抱怨起来,被刘淑芳拿眼神立马止住。
“不用忙了,家里有什么,我们就随便吃点好了,水饺也行,小雷他们单位下午还有活动,要早些赶回家去的。我们这次过来,也主要是给二姐和二姐夫拜个年。”刘淑芳也紧跟着去了厨房。
“菜是前几天早提前备下了的,但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来不来,等了很久,也就没拿出来化,现在化也煮不烂了。”说着,二姨打开冰箱门给刘淑芳看冰箱里的菜,以显示自己的热情,但一时半刻,确实也做不出啥热菜来。
于是,就听从刘淑芳的意见,煮了一锅水饺,再把他家吃剩的菜热了一下,就招呼刘淑芳一家吃饭。媛媛和王晓不想吃,但小雷倒是吃得很香,这也难怪他,从早到现在可是只喝了刚进门的那一杯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小侄女月月也吃得很好,边吃还要边夸赞二姨奶奶包的饺子好吃,比她奶奶刘淑芳包的水饺好吃多了,甚至奶声奶气地提出,要带一些回家去,慢慢吃,惹得众人一阵发笑。
一顿饭吃得咯咯愣愣,也就刘淑芳和二姐刘淑芬在说话,讲她们之前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说到动情处,尤其是说到杳无音信的大姐刘淑香,刘淑芳姊妹还哭鼻子抹眼泪,让媛媛和王晓她们看了异常不舒服。
吃了中饭,媛媛就赶紧催着刘淑芳回家。
二姨虽苦留了一会,但都被刘淑芳以女婿小雷下午有要事作为借口搪塞过去。
惹得二姨刘淑芬倒也有些不开心,说:“下次再这样匆匆忙忙的,也就都不用来了!来了凳子都没坐热,就要回去。”
话虽如此,但也和以往一样,把早准备好的农家土特产拿出来,给送拿到小雷的车边。
小雷、媛媛他们连忙摆手说:“不要!”倒是刘淑芳一点不客气给全部接了过来,几斤蚕豆、一大包粉丝、一大袋红薯啥的,这些真正的农家特产把后备箱又给塞满了。
“下次就别来了,你看二姨家明显都不欢迎,一家人都像躲瘟神似的躲得远远的,一顿饭也吃得很寒碜,况且还听了一肚子让人恶心的话。”回家的路上,实在抑制不住情绪的媛媛,特生气地从前排回转过头对刘淑芳说。
“下次你们都不用来,我自己来!不管她怎么对我,她总归是我的亲二姐。在这个家,也只有二姐家还能走动走动了!”说这话的时候,刘淑芳的声音居然有些哽咽。
在刘淑芳怀里抱着的小月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拿小手帮刘淑芳擦眼泪,还一个劲地说:“奶奶,不哭!妈妈坏人!”说完,她自己倒是瘪了瘪小嘴,哇哇大哭起来,或许,在她的理解来看,是她妈妈和奶奶又吵架了。
刘淑芳连忙哄外孙女,车上便再没有人说话,小雷紧踩油门,只听得外面的寒风呼呼地刮着。
原本作为女儿媛媛的孩子,外孙女月月是该喊刘淑芳外婆的,但因为两面排婚房,且刘淑芳也没儿子,故就把小雷当儿子对待,不光月月叫刘淑芳奶奶,就连王晓也得称呼小雷为哥,而不是叫姐夫,一般外人听起来确实也难免闹不明白。
对于刘家绝后的事,多年以来,也一直是刘淑芳的一块心病,觉得愧对祖先,奈何媛媛不肯招婿入赘,且已木已成舟,也就暂且先只能这样了,但这块心病始终一直堵在刘淑芳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