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米娅未出生时就认得她的调皮。
那时我和她母亲坐在一起闲聊,一个中国人和美国人在一起讨论,“外国人在新西兰,创事业买房产事事艰难。”想必当时米娅也情绪激动,她的母亲突然“哎哎呦呦”,冲我露出肚皮,一只小脚的形状清晰可见,那是米娅要立足在新西兰的决心。
米娅是我第一个参与了成长过程的孩子,她的成长像快进了的人类进化史。
她从不会翻身的婴儿,变成四处爬的小恶魔,再变成笑意盈盈的行走动物,从摇摇晃晃到轻车熟路,才来到世间一年有余,就学会用两只小脚飞快向前, 撒娇发怒样样精通,一切成长都在飞速进行。
有人说,“每个女人都要做母亲,不做母亲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我从前对这话的认同度不大,然而当米娅扑到我的怀里,一头小黄毛柔顺香软,小脑袋蹭着我的胸口,眼神里全是依赖,有时还慷慨地把黏糊糊的奶嘴分享给我,那一刻我多少能感知到做母亲的幸福。
但又有些时候,我格外庆幸自己能及时抽身,在她哭闹尖叫的时候果断离开,神清气爽地回归没有尿不湿和爽身粉的生活中去。
我曾经每周都去照看米娅半天时间,供她的父母去小酒馆放松心情。每次拎着电脑去看她,计划要在四小时之内写一篇文章,却每一次都一无所获地离开。
我太高估自己做母亲的天赋,也总是低估一个孩子需要被关注的程度。
米娅喜欢被抱,且要求我必须站立,每当我放下她偷懒地坐下,这便如开启了她的啼哭开关,房间里瞬间充满她的吵闹,我以为自己聪明无敌,保持上身直立,趁她不注意坐下,她却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戳穿,用哭喊来回应我的失败。
她极其热爱刺激,常常趁我走神的时候,偷偷爬去电视后方啃电线,或者在我把ipad忘在沙发上的时候,她飞奔去给我所仰慕的作家们发送鬼画符。
她也喜欢搞一些无厘头的恶作剧,比如翻出卫生巾迅速开封糊在脸上,抑或打开全部抽屉翻箱倒柜乐此不疲,甚至有一次,她在厨房里雪白的瓷砖地面上爬来爬去,爬向我乞求一个拥抱。
我是多么单纯地把她拥入怀中,却看到地上一道道金黄色的痕迹。那一刻我才意识到那是她的粪便,把她当作炸弹般迅速放下,她却躲在一旁笑到疯癫,哇啦哇啦的声音响彻整个房子。
她的母亲冷静听我叙说完整个悲催的下午,继而哈哈大笑,“欢迎来到母亲的世界。”
母亲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
我到了这样的年纪,身边突然涌现出好多孩子,一岁,三岁,六岁,八岁…各有各的顽劣,也各有各的可爱。有一次我帮忙照料五岁的女孩,等她爹妈刚刚出门,她摇身从乖乖女变成小恶魔,拿出冰箱里的冰淇淋,捧着巨大的盒子,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再一次,我去帮朋友看家,她那六岁和八岁的孩子在我的身边吵足两个钟头,我不明白为什么兄妹俩不能亲亲热热在一起,连谁多吃了一颗葡萄这样的事也要争辩个清楚。待他们的爸妈回来,看到两个孩子一个气鼓鼓,一个哭啼啼,我夹在中间,简直是个无能的裁判。
我常常把自己放进一个母亲的场景,若这是我的孩子,我该怎么办,我想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童年的某些时候,我的母亲为什么要“丧心病狂”地猛揍我。
我和一个年轻的妈妈讨论过做母亲的感受。
她说,“天哪,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整晚吵闹。每当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就焦虑,抑郁,不想活了…”
我在心里想象,“这特么不跟日更公众号一样吗?!每晚夜色降临,我便心烦意乱,焦虑难耐,光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我以为在母亲的世界里女人只需要和精力抗争,然而,金钱,婚姻等等,也是不容小觑的问题。
新西兰的小朋友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使用ipad,我见过需贷款为孩子买校服买书包买ipad的朋友,还有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们,他们的母亲们独自挑起重担,在工作和家庭之间奔走,没有时间为自己找个肩膀…当生活窘迫的时候,你会发现,孩子,常常令苦恼放大至少二倍。
可是我却没见过哪个母亲后悔生儿育女,孩子总是令他们忽略了一切苦痛,爱到极致就是解脱。如果女人可被分为数类,那母亲永远是最努力最勇猛的那一类女人,她们把雌性生物最顽强的那一面,毫不保留地倾注在孩子的身上。
三年前在产房里说着“再也不生了,太痛苦了”的那个朋友,现在一手牵着三岁的儿子,一边挺着大肚期待另一个生命的降临。
想想五年前临近大学毕业时和朋友们闲聊,我们谈到未来的自己,“结婚生子后,一定要美,要瘦,要事业有成,要优雅大方…”
现在再同当初的朋友聊天,那些有了孩子的朋友们,“要美要瘦”的宣言全变成了“孩子健康快乐我就再无他求啦!”
一想到今后要成为谁的母亲,我的心就无比地慌张,但看着那些健康又可爱的孩子们,也许这份如今的慌张,总有一天会成为我最重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