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的这个媳妇儿确实很能干。邻居们都说谢老师娶了一个好媳妇儿,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谢老师住在我家隔壁,从祖辈开始,我们两家就是邻居。而我对谢老师的了解,却是从我父亲退休后搬回老家祖宅生活开始的。
我认识谢老师的时候他已经退休,跟他在一起的是他第二任妻子,一个壮实且强悍的女人。
谢老师不像别的南方男人,他从来不做家务,甚至可以说是不会做家务。所以家里的一切事务都是他媳妇儿负责。谢老师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下午拉着我父亲跟他一起去泡澡堂。
虽然是南方发达省份的城市,但这里的生活节奏却很缓慢。本地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吃早茶和泡澡堂。这被戏称为“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的生活。除此之外,就是彻夜不绝的哗啦哗啦地砌长城。
我父亲和谢老师虽然在年少时并没有什么交集,可退休了,还能干点啥呢?加上谢老师是这条街上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和我父亲总还是有很多惺惺相惜,所以,尽管我父亲对“水包皮”没有太大的兴趣,却也乐意接受邀请。
谢老师的很多事情,就是一点一点从冒着蒸汽的池水里飘起来的。
一.资本家的小崽子
我家祖宅坐落在那个城市曾经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我家是开店的,谢老师家也是开店的。谢老师的父亲算是那个时代的积极分子,虽然顶着资本家的帽子,但却相当拥护新政府和一切新政策。
公私合营的时候,谢老师的父亲不但把店铺无偿交出,甚至连店铺所在的门脸也无偿交出,只留下二层的两个房间供一家人居住。正因为如此,谢老师一家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过得比这条街上的其他人都平顺些。
谢老师比我父亲小十多岁,直到我父亲离开这个城市去了外地工作,谢老师还是个兜着尿不湿的小屁孩。而这十多岁的差距,也让他们经历了不同的前半生。
我父亲是解放前出生的,上过私塾,上过新式学校,为了生计干过重体力活,甚至有过好几个月没吃到一粒大米的经历。谢老师虽然没有过锦衣玉食,却在长身体的时候吃的饱,该上学的时候有学上。
当我父亲在工作几年后才拿到大学的进修名额时,谢老师却在刚刚成年时就遇到了恢复高考,顺利读完大学,成为了一名中学教师。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都管他叫谢老师的原因。
之后,和很多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一样,谢老师娶妻生子,眼见着这一辈子就会这么安安稳稳过去。可惜天不遂人愿,谢老师的妻儿在一场事故中去世了。
或许是谢老师第一任妻子曾经对他照顾得太好,以至于离了她就陷入了“生存困难”,没过多久,经人介绍,谢老师就娶了第二任妻子。
不得不说,谢老师的这个媳妇儿确实很能干。不但把谢老师收拾得齐齐整整,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是阳台上的十几盆花也打理得很茁壮。邻居们都说谢老师娶了一个好媳妇儿,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种感觉还要从谢老师家的猫说起。
二.总是离家出走的猫
住过老房子的人一定都知道,家里总是会闹老鼠,我刚搬回来的时候,晚上在二楼睡觉,甚至会有胆大的老鼠从我脑门上跑过去。后来养了一只猫,就再也没见到老鼠了。
谢老师家里也有猫,也是抓老鼠的,不过却一直用绳子拴着。谢老师说,以前他不拴着猫,不到三个月就跑了,前前后后跑了十多只猫。
“是不是以前养的公猫啊?听说公猫发情了就会跑出去不回来了。”我问谢老师
“不是,公猫母猫都会跑。” 谢老师说。
我很奇怪,我家的猫从来不跑,哪怕我们大门始终不关。为什么谢老师家的猫就总要离家出走呢?没多久,我就有了答案。
有一次,谢老师和媳妇儿要出门办点事,需要两天时间,就把喂猫的事情托付给我父亲。等谢老师回来后,他媳妇儿却跟我父亲说他家的猫绝食了,饿了两天一口饭都不肯吃。
弄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谢老师的猫吃了我父亲做的猫饭,嘴吃刁了。我父亲都乐了,谢老师媳妇儿竟然从来不在猫饭里放鱼,他家的猫每天都是吃的剩饭剩菜,油星都见不到几颗。而我家的猫不但顿顿有鱼吃,吃的鱼还是我父亲刮了鱼鳞去了鱼鳃和内脏,精心调理过的。
“猫怎么能不吃鱼呢?你不给它吃鱼,它肯定得跑啊!”我父亲跟谢老师媳妇儿说。
可是,谢老师的媳妇儿并没有听我父亲的话。“一只猫,哪有那么金贵?跑了就再抱一只来好了。”谢老师媳妇儿说。
三.掏不出的二十块
在这个城市,泡澡堂并不一定是件奢侈的事情。谢老师带我父亲去的澡堂,只要花20块钱,就可以办一张计次卡,可以去十次,也没有时间限制,即便你在里面待一下午也没人管你。
每天下午2点,谢老师都会准时来找我父亲,两个人带着肥皂,换洗衣服和茶杯,直到5点才会回来。
我父亲说,这个澡堂有个大池子,大家在池子里泡得差不多了,就会请师傅来搓背。澡堂里还有宽敞的休息室和各种吃食,完全就是一个休闲场所。
我猜,2块钱的澡资其实是赔本买卖,但只要你在里面待两个小时以上,就很难不去花点钱享受下别的待遇。可是,谢老师从来不会额外花钱,甚至会自己带些吃的进去,以防泡久了体力不支。我父亲则偶尔会请他搓个背,十块钱。
有一天,谢老师和我父亲一起去澡堂,却被告知他的次卡用完了,需要购买一个新的,否则当天无法入内。
“你带钱了吗?我口袋里只有十块钱,不够买次卡……”谢老师尴尬地望着我父亲。
我父亲大手一挥,掏出了20块钱。
这天下午,谢老师时不时就会提起回去后还我父亲钱的事。20块钱,又不是了不得的钱,直到谢老师说出那句:“我回去就跟媳妇儿拿钱。”我父亲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的钱全在你媳妇儿手上?”
“嗯。”谢老师回答。
媳妇儿管钱,这件事并不奇怪,可是谢老师接下来的话却让我父亲震惊了。
“她一般给我十块钱放兜里备用,要是有别的事情需要钱,得跟她提前说,所以今天没带够钱。”
十块钱!搓个背要十块钱,一个包子要两块钱,一个烧饼都得一块钱,一个大男人竟然平时兜里就十块钱?
顺着这个话题,我父亲还知道了谢老师已经把他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也就是他的祖产,过户给了他的媳妇儿。更炸裂的是,她媳妇儿的儿子,也就是谢老师的继子,快30岁了,还每个月来跟谢老师要生活费。
这个下午,是谢老师第一次在我父亲面前显露出对生活的无奈,而我父亲却说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
慢慢的,谢老师家的猫终于不再拴着了,也许是谢老师的媳妇儿觉得它不会跑。确实,这只猫再没有跑过。只不过,它会经常窜到我家来和我家的猫一起吃我父亲做的猫饭。我父亲也很慷慨,只要它来,就会多做一份。
后来,我家的猫生了一窝小猫,猫爸就是谢老师家的猫。再后来,这窝小猫被这条街的邻居们陆续领养走,谢老师的猫也会跟着去它的子女家挨个儿蹭饭。
几年后,我们这条街拆迁,我再没了谢老师的消息。也许,他的猫又跑了,可是谢老师,是跑不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