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北风渐起,清扫大地的苍凉,摇落了树梢上残留的几片黄叶。雁鸟收拾了行装,排着整齐地队伍,飘然南归。大千世界慢慢趋于萧瑟,年纪高迈的老人,好像也无法忍耐冬日的寂聊,结着伴西行,村落间不时响起唢呐吹奏的挽曲,宣告着一个个或者勤劳、或者善良、或者幸福、或者辛苦的生命的结束,在平日门可罗雀的街巷,潮起几天喧闹,涌上几分暖流。
农历九月十二,是二伯归天二周年的日子,施工任务结束后,我匆匆返乡祭拜。未承想,堡子里竟有两位邻居伯伯,相跟着去世,都停灵在家,等待安葬。我恭敬的去吊唁上香,虔诚叩首,祝祷老人家往生极乐,一路走好。看过墙上的“期数单”,便告辞出来,安排近期的工作,准备回来帮忙。
我家所在的宏化坊石家堡,古名“金汤堡”,是顺阳河畔一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小村落。堡子兴建于任年何月何朝何代,已不可查询,但浓厚的传统礼仪源远根深,至今仍指导着乡亲们的生活,逢遇婚丧嫁娶,红白喜事,井然有序,繁复不紊。就拿这“老了人”(即老人去世)的白事来说,从报丧、入殓到下葬、全坟,都是由堡子的邻居们协助完成的。我们那一带把帮忙的邻居叫“相奉”。“相奉”两字如何写如何解从何而来,没有人能说的清。我认为可能是由“相扶”(即互相帮扶)转音过来地,现在写作“相奉”,也有互相尊重互相帮忙的意思。
堡子过白事的规程,相奉一“入事”,主家就不用操劳了,只管放心的守灵。做饭、上菜、抹桌、接待、端茶、倒水、洗碗、搭棚等一应事务,都是由“相奉”们各司其职来干的。过去村子里的人多,有了事,“留守”的叔婶兄弟们足够应付。近几年,很多青壮年或经商、或务工,在市里县里买房安家,不少五六十岁的中年人也进城帮忙带孙子,遇事请相奉跟形势亦转化为“微信群”里的一声招呼。出外工作的人,再忙也要回乡“顾事”,许久不见的发小、伙伴因“事”而重聚,邻里之间的情谊以新的形式得到延续。
安葬亡人前一天午后,吹打着“响器”的乐人班子,走在列成队的孝子前面,先在村里的各巷道巡回一圈,领路的相奉扬声高喊:“孝子磕头哩!”碰到人群便指挥孝子们跪拜叩首,这大概是谢请堡子土地众神的意思吧!接着去坟地把历代祖宗请回家来享用供奉,直白地叫做“接牌位”。之后请“打墓的”、请“抬灵的”、迎亲戚“盒子”等等环节逐一进行。盒子,是类似夜霄的祭饭。客人跟着“盒子”被迎到灵前,上香、跪拜、奠酒、再跪拜,一套祭奠的礼仪完成后,客人先给陪祭的孝子回一揖,再给看奠的相奉叔做一揖表示答谢。看奠的相奉叔也回施一揖,高喊“招呼客",管客席的相奉回一声“请”,把客人让到桌上喝茶抽烟。
客人迎完,最后一桌“盒子”是本堡子的,这时各家各户帮忙的相奉一起走到“城门路口”迎客的地方,再被乐队和孝子迎接到“灵前”,四叩八拜庄重祭奠,谓之“奠堡子的盒子”,礼毕看奠的相奉叔也会大喊一声“招呼客”,“相奉”们也齐声回应:“请!”大家一笑而散,继续归位做交办的事务,葬礼进入高潮。这其实是乡邻公祭的形式,参加祭拜的大都是各户的代表。既是对亡人的礼敬,也是对活人的尊重,冲淡孝子失去亲人的哀伤,展示着民众对生死的达观。这一声“招呼客”后的“请”,给我们留下了多少难忘的记忆啊!
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人们在移风易俗的过程中,摒弃了许多繁冗的礼仪。但是,历史需要延伸,文化亟待传承,只有历史文化不断的积累和扩展,人类文明的轨迹才能越来越宽顺,越来越优美。那回荡在家乡云彩间的一声“招呼客”啊,希望有更多的“请”相呼应,因为那就是乡音,那就是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