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失去爱情而人生崩盘的老女人们

日本80年代经济腾飞,累死了一批员工,也催生了一批寡妇。去很多与父母同龄的日本阿姨家作客,常常看到他们的客厅里赫然摆着亡夫的遗照,一个穿和服理平头的日本中年男人在黑色相框里冷眼注视着全家,相框前整齐码放着黄色的菊花,红色的苹果。每次一进客厅,就看到灵堂,总让我感到忧怖岑寂,可是迎面就是主妇一脸光彩焕发的笑容,和廊下如雪飘下的粉色樱花,又让人暂时忘掉了旁边的亡灵,好像他们只是生活在异度空间未亡人,他们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盘腿席地而坐,和主妇一起陪客人喝茶,吃蜜饯,看庭院里的嘉木葱茏、赏春云叆叇,樱花吐艳。这样的主妇的厨房摆满了瓶瓶罐罐,丝毫看不出一个人生活的敷衍潦草,腌了碧绿的、橙黄的咸菜和玫色的乌梅酒。虽有些简陋破旧的家具上摆满了照片,上面是她和闺密们在京都装扮成艺妓的艺术照,和同事在迪士尼乐园cosplay照。看多了这样的日本主妇,我不禁纳闷儿,没有男人的女人,是如何把孀居的生活过得光采焕发,令人眩目的?在一般人的价值观里,失去爱情的女人不是会像花朵一样枯萎蔫儿掉吗?就像张爱玲,被胡兰成断送了爱情后,又断送了才华。离开胡兰成躲到美国,再也写不出好作品,创作生命随爱情一起终结。

采访过一些五十年代或六十年代生人的阿姨。有的是企业高管,有的是名媛。但她们的情感经历都令人唏嘘。有人是长期给有妇之夫当小三,有人是已婚但是有长期情人,有人是和同为单身的男友生耗了几十年。她们无一例外的都是在四五十岁,年老色衰时被情人甩掉了。她们有钱、有地位、有身份,甚至有的还有老公有孩子,然而在失去爱情之后,她们无一例外地系统性崩盘了。有的意志消沉,容貌损毁,有的突发恶疾,撒手人寰,有的厌弃尘世,天天跟心理医生和仁波切混在一起。看到她们的境遇,我不禁觉得毛骨悚然,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情,变成了她们的元神,当爱人不在时,她们竟会魂飞魄散了。我也常常在想,自己怎样避免成为这样悲剧化命运的女人呢?难道真爱一定时伴随高风险的吗?难道真没有一条中间之路,可以爱的时候轰轰烈烈,不爱的时候全身而退?爱情的风控该怎样做?

这样的例子里最极端的是宝咏琴,香港富豪刘銮雄的前妻。刘銮雄就是那个很高调泡了关之琳又泡李嘉欣,最后跟小娱记甘比在一起的潮汕土豪。宝咏琴刘銮雄是白手起家的创业夫妻档,历尽千辛万苦两人终成城内富豪时,刘銮雄开始泡各路小明星。于是宝咏琴坚持离婚,分了十几亿身家走。之后宝咏琴貌似过上了幸福自由的生活,一掷千金买珠宝,交了鲜肉男朋友。可是不久就传出鲜肉是个奇葩,宝跟前夫关系恶化,还不依不饶地出书谩骂,最后终于自己生生把自己气出癌症来,49岁就撒手人寰了。看宝前后的容貌变化也是极大的。人们每次看到这些的时候就不明白,有地位有金钱有美貌的富婆怎么就不能岁月靜好地守着钱安度余生?

还记得《甄嬛传》吗?皇后是何等悲凉。有木有人看得时候觉得她为啥不好好练练字,搞搞书画展呢?还有眉庄,也是寂寞疯了,所以死揪着一个太医不放吧,为啥不开个诗社,出出诗集呢?安陵容算是有点追求,唱歌、滑冰,算是练了两项才艺,往网红路上发展。可惜这两项才艺也是为了娱人,而不是娱己的。本来的看家本领制香吧,好好得不借着皇宫这么高的平台,和后宫这么多的客户资源,拿来发展个奢侈品牌,壮大家族产业,全都用作阴谋诡计了,真是可惜。那些后宫的女人,就像是圈养的动物,生命力全都蔫儿了。她们从生到死所有行动,从小到大所有的教育都围绕一个单一目的:取悦皇帝。所以当这个任务不能达成时,她们的人生就索然无味了。

这种女性形象,在各国历史上都不少见。《源氏物语》中的紫姬是由光源氏抚养长大的妾,她深爱源氏,却一生都不能独享他的爱。源氏妻子早丧,正室位置一直虚空。在多年的夫妻生活中,紫姬靠贤惠隐忍,宽容大度,美貌才情,勤奋持家,一路降妖除魔,克制住各路小三、小四以及小五六七八九十,早就变成光源氏实质意义上的妻子。但是末了末了,源氏晚年竟然再婚了,娶了个未成年公主为正室夫人,把紫姬的幻想生生碾碎,于是紫姬就被活活气死了。紫姬临死前曾有这样的哀叹:“每个女子总是归附一男子,生活遂得安定。只有我的境遇奇怪,一生是沉浮飘荡,不得安宁。”

纪录片《查尔斯王子的另一个情人》描述了卡米拉的另一位手下败将惨淡的一生。其实卡尔斯王子的感情世界一直没戴安娜什么事儿。一直时卡米拉在和另一个情人坎佳在撕逼。坎佳是澳大利亚富豪的女儿,活跃在英国的上流社会,通过丈夫特莱昂男爵认识的查尔斯王子,和卡米拉一样做了王子多年的地下情人。她是个活力四射的金发没人,深得王室和媒体的喜爱,曾经一度风头压过卡米拉。但是由于行事高调,令王子生厌,最终被抛弃。被抛弃的坎佳开始了一系列的疯狂,先是旧病复发,半身瘫痪。又做出坐着轮椅追赶王子的疯狂举动。然后患癌,去印度,抗癌,精神分裂,跳楼,最终被孩子和丈夫抛弃,在50岁时因褥疮引发的败血症死在酒店里。她死后,卡米拉和查尔斯王子结婚,她的丈夫特莱昂男爵经常在家招待王子夫妇,坎佳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这样因为被男人抛弃穷追不舍搭上性命的还有肥肥沈殿霞。肥姐竟然在离婚N多年以后还在电视节目上追问郑少秋有没有喜欢过自己。宋丹丹那么出色的女演员,才华不知道要甩英达多少倍,竟然在离婚很久之后还要出一本书申恨诉怨。为什么女人要爱得这么悲凉和孤注一掷呢。好像很少听说哪个男的恋爱谈个稀巴烂之后多年怀恨在心,自己把自己气死的。男的恋爱失败,一般就是在作品中吐吐嘈,或者借酒浇愁,哭诉一下自己太屌丝而已,然后该干嘛干嘛。写个交响乐,画个向日葵神马的,没听说谁失恋后就搞不出创作来了。

欧洲那些自由知识分子不是都流行不结婚长期姘居吗?萨特、霭理士神马的。他们通常都是和一个女知识分子摽在一起很多年。到晚年时因为种种原因分手,男的一般就是接着该干嘛干嘛,女的就总是失心疯,人全毁了。我原来想着是因为年老女人更难另行婚配吧,而年老男人更容易。但是看了霭理士的一生,还有罗斯福总统的四个情人的故事,我渐渐发现,年老女人确实更难找到新的伴侣,但也未必一定要搞到崩盘这么严重。根本原因是,这些女人很难从对这个男人的依恋中走出来。有些甚至已经分居十几年了,精神上也难以摆脱对这个男人的依恋。男人失恋,他的自我不会遭受什么破坏。而女人总幻想,“男人”是她的依靠,哪怕客观上并不是这样,这个幻想一定也要持续下去。一旦打碎,女人就很容易被毁灭。从这点意义上,女人更像是从一个宿主到另一个宿主身上的寄生虫。到了年老色衰爱弛之际,女人再难找到新的宿主。这样的女人自我很容易被破坏,是因为根本从来没有建立起来过宿主。这种女人可能是知名的知识分子,是上流社会的贵妇,有知识有修养有地位,但她未必构筑起一个坚强的自我精神世界,从这一点上来讲,她们还不如市井村妇。

契诃夫笔下有个《宝贝儿》,里面的主人公是个天真无脑的俄罗斯美少女,嫁给剧院老板,就大谈人道主义、剧院经营和《浮士德》,嫁给木材厂老板以后就满脑子“梁木”、“薄板”、“运费”,不再看戏剧,学着丈夫的样子说,那些都是胡闹的东西。丈夫怎么想,她就怎么想,她跟随他去教堂、做晨祷、过斋日。后来丧偶后喜欢上兽医,关心的事情就变成了家畜健康。兽医是有老婆孩子的,她就让兽医一家住进自己的房子,并且像个母亲一样卖力地照顾兽医的儿子,话题变成了中学教育,拉丁文。每天做梦梦见培养兽医儿子成为了工程师、医生。直到有一天兽医的儿子离家,她陷入了彻底的虚空绝望中。“宝贝儿”就是这样女人的一个极致体现,她自己的精神世界是空白的,所以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会无所事事,了无生趣。只有去向男人求证自己的价值时,她才能活过来。

这样的女性形象仿佛就存在我们的身边。一旦结婚,就和男人的信仰结合到一起,融合到他的阶级,他的圈子,他的话题,按照男人的梦想去塑造自身,在男性的喜爱中获得价值。我们女性从小接受的是这样的价值观洗脑:女人生而为人并非为了提高自身的人的价值,而是要获得男性眼中的价值。旧式女性所受的全部教育都是围绕这一目的展开的:学习琴棋书画是为了娱乐男人,学习文化知识是为了跟男人精神沟通,甚至进入名校大公司也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社会价值获得更多男性的青睐。女人结婚恋爱是所有这种训练的一个最终确认,这几乎是很多女人一生的终极目标,她们要在这种目标的达成中实现自我价值的确认。所以一旦这个目标失败,对她们人生的打击就是毁灭性的。因为这否定了她们生而为人的全部价值。而男人则不同,他生存的正当性通过他给群体提供的劳动来证实。婚姻和恋爱关系对他们而言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一种命运。所以他们更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一个家,然后向外扩展,联结整个宇宙。男人,哪怕最屌丝的,也往往能自成一个小宇宙,哪怕喜欢打游戏呢,也能在一个人的时候自得其乐。女人好像往往缺乏这种精神上独处的能力,总是要不停地跟男人、闺密、家人联结,获得安慰,没有人静下心来培养出一份真正自得其乐的爱好来。

没有这种独自生活的精神力的女人,普遍非常脆弱,基本经受不住严重的生活打击,比如失业、贫困、疾病、失去爱人或亲人。很多人以为赚了足够多的钱,就可以对抗岁月摧残,但是你看恭如心、宝咏琴那样的富婆不是依旧被生活打得落花流水。没钱的女人,在为衣食住行的奔波操劳中也就打发日子了。可悲的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女人,没什么事情可作,就只好醉心名利,拼命争名逐利填塞内心空虚,把自己逼向绝路。

可悲的是,很多经济上独立自主的中国女性,根本没有自我。她们尽管在社会地位、经济收入上超越男性,却是爱情的乞讨者。她们会因为在意男朋友的眼光而不敢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会为了家庭角色的期待放弃在职场更进一层的努力,安于做一个中低阶层的打工者,而不愿意拼尽全力最大限度实现自己的潜能。还有些女人,仍然会为了恋爱失败而否定自己的价值、自我贬低。无论自己事业学业多么成功,还会为了没有结婚而产生深深的自卑感。这与我们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媒体洗脑,家长教育是分不开的。中国的女孩子从生下来被植入了一个故事:只有婚恋的成功,才是女人真正的成功。为着这个成功,多少女人低三下四,委屈求全,压抑自己,为的就是怕成为自己眼中,别人眼中的失败者。慢慢地她们活丢了自己。我的很多发小朋友,小时候都是才情四溢的,有的画一手好漫画,有的写一手好故事,有的会唱歌,有的下很好的国际象棋,有的几秒钟可以爬到旗杆顶层。长大以后,她们全都变成了乏味的妇人。千人一面。在平庸的岗位坐着重复的工作,一开口除了钓男人相亲再没有别的话题。墙上的水彩画覆满了尘土,流行歌曲卡带被扔进了垃圾箱,她们变成了仰人鼻息,靠男人的爱才能活下去的绝望女人。大学的时候,有人说将来要做”无冕之王”,有人说要创业,有人要做经济学家。毕业几年之后再见,大家全都在找人,自己的理想抛到九霄云外了。说起来都是一声叹息:女人太有野心,容易不幸福啊。

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反倒是在女性地位低下的日本。她们坚强到了冷漠的程度。在日本的大超市中,经常看到弯腰驼背,但是一脸凶狠的老婆婆独自推车买菜。中国女人老了以后脸上常见的是一种阴鸷怨怼,而日本老太太脸上都是一脸凶狠。那种凶狠是与岁月风霜打磨出来的独立精神。日本女人做主妇的很多,在经济上普遍依赖男人,但她们在精神上却异常剽悍,冷酷无情。她们把无尽的岁月投入到花艺、茶道、书法、缝纫、陶艺、园艺、俳句、和歌上去,打造出一个自成一体的精神家园,去对抗战后的贫困,地震的灾害,和丈夫的冷遇。在纽约百老汇现代舞学校里,我们班级里有几个日本女孩子,从二十出头到三十多岁都有。她们每次早早地到教室门前等候,上课的时候总在第一排,认真跟黑人老师学动作,下课的时候围着老师问这问那非常勤奋。老师是ladygaga的编舞,动作极难,我每次学到三分之一就放弃了。可那几个日本女孩子跟不上也咬牙跳到结尾,课间也一秒不停地练啊练的。我问她们,你们这个岁数,在日本不是要结婚了么,为什么大老远跑到美国来学跳舞,是要做艺人吗?她们说,只是单纯地喜欢舞蹈而已。因为喜欢,想要跳好,没有什么打算。家里并不富裕,是在纽约一边打工一边学跳舞的。她们平时并不去夜店,也很少出去社交,就是一门心思跳舞,觉得很快乐。后来,我回国,在电视上转播的Ladygaga的演唱会上,几个dancer中辨认出来那个日本女生。那个毫无舞蹈基础的,家境贫寒的快三十岁的日本女孩儿。她画着浓浓的眼线,穿着金色的衣服,像上课一样一丝不苟地跳着。

然而,这种无坚不摧的自我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它需要从小到大,贯穿一生的教育和自我训练才能取得。

尼泊尔的女孩儿,一生要经历两次婚礼。第一次先要嫁给“坚果”。在尼泊尔女孩月经初潮来临时,家人会为她举行仪式,将她嫁给一枚“坚果”,然后将她安置在一个四周黑暗,没有光线的屋子里。这种“闭关”要整整11天,期间不能接触任何人,食物由女性长辈传递。在第十二天,她将早早起床,沐浴更衣,被蒙上眼睛带出房子。从此,她就由少女成为真正的女人。这个仪式的目的是锻炼女孩儿独自面对恐惧与孤独。通过隐喻告诉女孩,一个女人的一生,独自度过是常态。世界的本质,是你自己陪着自己度过。所以,日后她们如果遭遇婚姻不幸,就会把坚果放到丈夫身边离去。她们一生中有几次婚姻都不重要,不为人看重。因为早在少年的时代,她们已经得到了神的祝福,把自己嫁给了坚果。本质上,她们嫁给了自己。

其实,女人只有嫁给了自己,才能嫁给男人。只有学会了对自己负责,才能对别人负责。只有管控好自己的情绪,才能稳定别人的情绪。只有有自己自由自在的小天地,才能令别人快乐。但最终,小天地是为了取悦自己的,不是别人。这个小天地可以是事业,也可以是爱好,或是社会责任,但就不能是一个活人。你的才情,你的爱好,你的打扮,你的生活全部围绕你自己而展开,而不再围绕男人。

失恋之后,一定要学会最快速度放手。这不是给男人一条生路,而是给自己一条生路。

日本男人都喜欢《源氏物语》里面的紫姬。我却独爱六公主胧月夜。她爱源氏爱得轻盈活泼,洒脱快乐。她作为天皇的未婚妻出轨和源氏ONS,落得沦为低等侍妾的身份。后来和源氏重逢时,忍不住诱惑又再次和他发生了关系。还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做了一首诗:

“艳名广播如飞鸟,

强学无情亦枉然。

为汝沉沦终不悔,

重寻爱海欲投身。”

整部《源氏物语》,只有她的爱是热烈真诚的。其他所有女人无不瞻前顾后,算计考量。对于爱情,她是敢于追求,勇于负责的。不像源氏继母藤壶皇后那样犹犹豫豫,害人害己。对于自己,她又是十分爱惜的,不像紫姬那样百般压抑自我。当源氏正式求婚时,她知道自己无法长期忍受源氏的花心,就潇洒地转身,做个自由的尼姑去了。避免了像紫姬那样憋屈而短暂的一生。《源氏物语》里所有的女人中,只有胧月夜活出了自己。她所有的事情都是为自己的快乐而做的,而不是为取悦源氏而做的。

女人都爱说男人“自私”。是的,他们自私,所以他们更快乐。女人“自私”,会被说成“任性”。然而,女人需要“自私”起来,像男人那样剽悍地去活,活出自己,绽放自己。像邓文迪那样,像安倍昭惠那样,像白灵那样,像希拉里那样,不管她们道德上怎样,我只觉得她们很自由,很快乐。起码没看见她们因为男人崩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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