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的夏天是从五月份开始的,苏南的扶桑花还没长出花骨朵,街口的路灯坏了大半年,城外的夕阳一日比一日稀薄,耳机的一再遗失令人唏嘘……关于世间,林林总总的,反反复复的,伟大的渺小的浩瀚的卑微的一切,都按照时光既定的轨迹前行着。诚如阿信在微博上说:“谁说,2020年没有五月之约,我们偶尔迟到,但是一定会到,五月的最后一天。”
时光就是这样发生变化的。
刚开始半夜醒来的时候,周遭的场景分崩离析,梦里寒冬腊月有一只停留在枯枝上的冻柿,只消风一吹,便一头载进冰冷的湖水里。早起再看见饭桌上的柿子再不觉得圆润可爱,心里始终为梦里的柿子叹息。时间久一点,只得看着壁灯出神,滚烫的呼吸沾上香气淹没在枕巾里,除了冷气机发出的微亮,什么都没有改变,连同压在胸腔上几不可闻的叹息。时间再久一点,我就能记得那么一点儿细碎的投影:月亮一闭上眼睛就不知所踪,雨季的星星乘着树叶在海底漫游,山野之外的夕阳会碎成点点银光挂上天际,晚风吹起屋檐上的落花,扶桑花被采摘清洗供奉给先人,镜台上的勒荔熏香偷偷浸染案边的《昭奚旧草》……也会有不好的,但现在已经全然忘记了。
我写这些的具体时间也不记得了,反正不是今天,也不是现在。
书上在描述一个人一生的时候总难免令旁人觉得泛善可陈。无论这人贫穷或富贵,正义或奸邪,美丽或丑陋,辉煌或落魄,亦不管年轻气盛或垂垂老矣,旁人眼里所见的故事里全是生命的不公和人心的凉薄。有时候,史册里的寥寥数字,也许是人的遥远漫长的一辈子。从前不觉得人生漫长,但此刻已然感受到“河清难俟”,也能理解先人为何写诗歌散文多于传记,大抵是因为在那里面才敢把秘密付诸笔下,好比冯唐笔下“后海的院子”,沈从文眼里藏在云里的龙,聂鲁达说的“你不像任何人”……在旁人看来这也许毫无意义,可对自己而言,恰是人生最苍白的时刻。
让苍白人生期待明天太阳升起的人,不是别人,还是妈妈。
“我以为我已经成熟了,因为好久没有和妈妈吵架了”,原本是这样写的,又突然意识到“妈妈变得更温柔了”。一直说着不要拖累别人的我在妈妈眼里本身就是拖累,是真心这样觉得,妈妈也一定会看到吧,“比起小哭包我更想努力成为妈妈这样坚强的大人。”那段时间我总是半夜醒来,隔着一道门千思万绪,羡慕自由的风,暗淡的星,羡慕这个世界上所以我已知或未知的东西……对生命一度到了放弃的时候努力默念“妈妈如果醒来了会不开心的”,就这样一次次陷入沉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那些真实存在的光,真的照进来了。
二十岁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自己这一生,那时候我还不能预料后来遇到的人和事,但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林奕含在婚礼上致辞:“我失去了吃东西的热情,我失去了与人交际的热情,以至于我最后失去了对生命的热情。”很抱歉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控制好情绪,同时我也很庆幸,今年是我喝乌龙茶最多的一年,是我最爱又讨厌哭的一年,是我再也没有外公,妈妈没有了爸爸的一年;是我胆小懦弱又怅然若失的一年;是我歇尽全力才走过的一年……是我对生命还有些许期待的前一年。
还好,因为这些无意或有意的善良,所以我还没有放弃对生命的热情,所以我还能继续感受夏天的热,所以我还能听到五月天的跨年演唱会:“好好好想见到你”,所以我还能去看一场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
电影结束后,抛开剧情、人物,我只能肤浅的看到失去,失去的一切真的会在平行时空以另一种方式存活吗?电影给了我们答案,但给不了我们的人生。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此刻露台无言,万籁俱静,月亮不见踪迹,星星躲在云层里,天空斜长而悠远,白天的玉兰香氛还停留在发尾,音箱里低沉的男声在歌唱,玫瑰荔枝白兰地喝多了打出的酒嗝都透着暖意,细碎的光落在杯子里,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句话:“我们的眼睛里除了平视和仰视,更应该经常俯视,俯视疾病和痛苦,俯视角落和夹缝。我们眼中看到的,除了繁花盛景,还应该有世间冷暖”。世间幸与不幸,都有尽头,荒原是,瀚海是,长风是,喜欢是,执念也是。
关于我曾视若珍宝又弃如敝履的,就在这里告别吧,无论重逢与否,相见易难,但望所经路途,一切顺利,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