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榕树下
——记儿时一二小事
不管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泣不成声,早晨醒来这个城市依然车水马龙。因此我极其不喜如斯城市的生活,倒是异常怀念年幼时在乡村老宅的那几年。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县城的小村庄里,村子不大,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老宅,一个是镇中,村中的人大部分都迁移到了小镇旁,而那些不愿迁移的人也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中国人自古就有安土重迁的说法,由此可见一般,从老宅到镇中步行大约不到一个小时,距离不远,但两间生活状态却相差很大。
镇的名字叫做迎仙镇,一个并不算大的小镇,小镇的来历也颇具传说。据传,集庙曾有一僧人,外号“肮脏脏”,众人皆谓其为神仙,争相亲之敬之养之,故名“养仙”。远近乡里闻脏仙道法无边,造福百姓,各地争相迎之,并在附近连连建庙,恭迎仙僧,迎仙二字大概也是由此而来。镇上有一条街,每逢双日,便会有赶集一说,各个乡村的人们便会在这一天从四面八方赶来,亦或购买所需生活物品,亦或贩卖自家所种的蔬菜水果之类,亦或纯粹图个热闹,而自从我家搬到镇旁后,便对这种所谓的赶集兴趣索然,有时看着人来人往,心中便会怅然若失。
汉唐以来盛时的礼乐,人世的慷慨繁华,民间亦还是奉行,只是不知在如今城镇化的巨大浪潮下,这种最原始的交易方式还会存在多久。
老宅中有诸多溪流,草木,以及野外志趣,每逢春暖花开,我便会拿着鱼竿去小河边做而垂杆,常常于垂钓间,得见天地之心,生生不已,又稍終即逝,如明月之苍茫,如桃花之烂漫,如一个人需要一生为之奋力拼争的天真。其中之乐大抵不可闻亦不可言。常去垂钓的河边有一棵榕树,有时春困之际,便将鱼竿放在河边,以一石块压之,便头枕臂膀,怡然入睡,所以也在这无边的天际与河边的青草之中产生一种错觉,这错觉,隶属于时间,如同过去,或者未来,没有一个纯粹的现在,无数的人、事以及看不见的微粒,在悄无声息地如同榕树的树叶一般洒在身体中,然后和整片大地融合,亦或各种的鲤鱼,亦或树旁的小草,亦或天空的白云。也正是这种散漫的生活态度,往往一个中午或者一个下午,也钓不到一条鱼,但每逢双日,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去那个小河旁,大睡一场,畅酣淋漓,或许那时我,其意不在于垂钓,而是,那种自由的气息。那个春天,我拥抱整天小溪,正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记得在看《红楼梦魇》时,在自序中,张爱玲谈到自小对《红楼梦》和《金瓶梅》的迷恋,“这两部书在我是一切的泉源,尤其《红楼梦》……偶遇拂逆,事无大小,只要详一会《红楼梦》就好了”我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很震动,因为不曾有这样的体验,就像我从小就羡慕爱憎鲜明而强烈的人,也只是因为自己并非如此。人生正是如此,往往令自己羡慕的人,不是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而是那些自己所向往成为那种人的人。我从小并未像张爱玲那般有诸多书籍可读,除了教科书之外,其他之类的书可以说很少,这种情况及至我到江南小镇求学后,才有所改善。在那段无书可读的儿时,乡村农趣便成了唯一打发时光的志趣。或于溪边捉鱼,或于树下捕蝉,或于河中嬉戏,或于天际边想象未来,亦或同伴争吵,与邻儿打架,在这里要特别说明一下,在村中民间小孩之间打架,大人不问曲直,各把自己的小孩责骂一顿了事,我小时并未开慧,但终归也知道打架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
也许,所谓故乡,不过是同一块空间上一代代记忆的堆积,就像老宅,让我想起的不是如今新添了几块新砖,亦或重新长出的草木,而是走过这里和躺在这里的人和故事。
如今我远离老宅在异地求学,城市的生活让人郁抑,有时我看着星空,常常回想起那些年在老宅无忧无虑的时光,心中总是惆怅万分。
故乡白云天涯,唯有村前樱花,春来向行人烂漫发满枝,只觉人世悠悠,而又历历在目。
——李南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