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相爱,只不过是臭味相投
陈芸是个智慧贤达美丽可爱的女子,难能可贵的是很有情调,历来被文人引为“闺中密友”,林语堂在将《浮生六记》译为英文的序言中曾说“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最可爱的女人”,虽有过誉之嫌,但对其喜爱可见一斑。
《闺房记乐》中有一段: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芸曰:“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神。而画中有草虫一法,盍仿而效。”余曰;“虫踯躅不受制,焉能仿效?”芸曰:“有一法,恐作俑罪过耳。”余曰:“试言之。”曰:“虫死色不变,觅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间,整其足,或抱梗,或踏叶,宛然如生,不亦善乎?”余喜,如其法行之,见者无不称绝。求之闺中,今恐未必有此会心者矣。
此做法,我颇不以为然。沈复喜欢插花且技艺极极高,陈芸为了让插花显得灵动,特模拟画中有草虫的做法,把螳螂、蝴蝶用针刺死,再用丝线系住虫的脖子,将其绑在花草间,并整出各种造型,栩栩如生,见到的人无不称绝。妙则妙矣,稍显残忍,淡化了前文所树的一切美好。蚕蛹历经七七四十九次痛苦才破茧成蝶,幻化为美丽的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生之不易。作为人,又何必因一己之私轻易取其性命。人生天地间,微小如蚁,又与蝶何异,总有一些力量能对我们生杀予夺,能轻易改变我们命运的走向,以己之心体谅小蝶,惺惺相惜之感顿生。还是手下留情,放它一条生路吧,每天看着它的尸体,不别扭吗。
沈复赞其有情趣,其实不过臭味相投而已,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做,比如我。贾宝玉会对林妹妹一见如故,但呆霸王薛蟠可不会喜欢病恹恹的林小姐,因为他和妖艳如花,撒泼耍狠的泼妇夏金桂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只有这样的妖孽才能降得了恶霸,世间事大抵如此,你看不般配的狗男女却过的风生水起。那个江湖上人称“黑风双煞”的陈玄风和梅超风,被人这样叫,他们一定是孤独的,但是他们却互成“贼婆娘,贼汉子”,就好像我们喊“孩儿他爹,孩儿他娘”一样,内心是欢喜的,因为他们虽为恶魔,但却志趣相投。陈芸遇见沈复,激发出了她内在的善与美,她的种种雅兴,她的畅谈文学,她的妙手织锦,她的满汉全席……如遇薛蟠,全部玩完。
女扮男装:俏皮
另有一段:沈复怂恿芸娘女扮男装去水仙庙观看神诞花照。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 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为男之法也。于是易髻为辫,添扫娥眉,加余冠,微露两鬓,尚可掩饰,服余衣一寸又半,于腰尽折而缝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将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大小由之,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撒鞋之用,不亦善乎?’芸欣然,及晚餐后,装束既毕,效男子拱手阔步良久,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人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怂恿曰:‘庙中司事者谁不识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来,焉得知之?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遍游庙中,无识出为女子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最后至一处,有少妇幼女坐于所设宝座后,乃杨姓司事之眷属也。芸忽趋彼通款曲,身一侧,而不觉一按少妇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余欲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跷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欢。”
女扮男装文学史上常写,大多只有顽皮机灵的女孩子才做,代父从军的女英雄花木兰,求学若渴的小女子祝英台,艳绝天下冰雪聪明的的郭夫人黄蓉,《红楼梦》中洒脱大气的湘云也曾女扮男装,(薛宝钗):“活脱儿就像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他站在椅子后头,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仔细那头上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忍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还说:‘扮作小子样儿,更好看了。女扮男装原本就是有趣的事,而冒父母之大不韪,扮男装外出,只是为了能看一眼你眼中的美景,套用豆瓣上的一句话,“最华丽的冒险是与你相守”,现在女扮男装很有难度,因为基本无装了,春哥倒是可以。
百无一用是书生
卷三《坎坷记愁》一改前两卷的清新明快的娴雅之风,文字开始变得沉重起来。还是那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家境富裕时可以吟风弄月,贫贱夫妻却是百事哀。沈复虽娶了一个聪明有情趣的芸娘,但他自己不善处理家事,唯唯诺诺窝窝囊囊,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自己被排挤出门,四处飘零,无所依靠,借钱路上几乎死掉,幸得他人相救得以苟活。
朱奇志曾批:“衣冠子弟,不善生理,一路狼狈,幸而天可怜见,得遇曹翁,不至于客死他乡“。他保持清高,不愿向亲友借钱,致入穷途。看来,书生也就配作点画,栽点花,写点《浮生六记》而已!” 不过古代文人大多落魄,他忝列其中也不算辱没。
现在好多文人,喜欢对任何事指手画脚,觉得自己百事通。小时候练习汪国真书法,读他的诗,感叹他的多才多艺。等到小学毕业,买过颜柳欧赵的几本字帖后,汪国真、庞中华,这些名字就再也不好意思跟人提起了,后来很久都没听到过他,直到传出他离世的消息,铺天盖地的报道出来,才第一次晓得,原来这些年他很忙,他不仅搞书法,还搞国画,搞音乐,甚至搞主持。看《博客天下》的报道,前几年,他第一次独立主持的时候,还对朋友说,如果主持成功,干脆改行当主持了,可惜他不是汪涵。其实一事精致,便能动人,何必面面俱到,毕竟像苏东坡那样的才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惜生在古代,像《浮生六记》这样的好书,不能销售流传以资家用,沈复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薄命尽出红颜,厚福偏归陋质
风花雪月的闺房之乐在缺衣少食四处漂泊的现实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沈氏夫妇走投无路,借宿芸娘的发小夏氏家中。纯朴粗笨的夏氏虽然嫁给了一个农民,但丰衣足食,儿女绕膝,全家其乐融融;相比之下,秀外慧中的芸娘嫁给了沈复这个才子,却世事艰辛晚景凄凉。所谓”薄命尽出红颜,厚福偏归陋质“不假,人常说”情深必不寿“,其实才多易夭,苏东坡之王弗,纳兰性德之卢氏,元稹之韦丛,陆游之唐婉均在此列,不过,如果让这些才女嫁与不解风情的村夫,或许她们更为压抑郁闷,路老师说“遇见性,遇见爱,都不奇怪,难得的是遇见了解。”
能在千千万万人中遇见了解自己的人,是福,所以说人之蜜糖,我之砒霜。
陈芸最终还是因血病而亡,沈复以“恩爱夫妻不到头”来做自我安慰,但芸娘早夭的原因,不知他自己是否真正思考过,对此,朱奇志点评曰:“芸之早夭,谁致之耶?大户人家,是非众多,此其一也;姑婆偏信,冷酷无情,此其二也;芸之情痴,多愁善感,此其三也;三白迂阔,不善生计,此其四也。三白作此荒唐论,不知是糊涂还是敷衍?”
想让男人守身如玉,那是童话
芸娘去世时建议沈复在她死后续弦,沈复信誓旦旦地拒绝:“卿果中道相舍,断无再续之理,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耳。”但后来却在卷三末尾轻描淡写地写到有人“赠余一妾,重入春梦”。不知此时的他,是否还记得那些沧海巫山的承诺么?而当在卷四中读到沈复背着芸娘寻花问柳时,我们也就对他的背信行为不足为奇了,很多人都会习惯性地痛斥沈复背信弃义的行为,感叹痴情女子负心汉,为陈芸惋惜。其实大可未必,陈芸所在之日,几乎得到了他全部的爱,对于女人来说,已足矣;你让一个男人为了一个死者守身如玉,除非让他变性。还是要活在当下,身后事,由他去吧。 不过以芸之善良,或许很希望在她死后,沈复好好的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