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群所处的世界里,审美趣味是西方的,当东方在战争中负于西方,东方的文化也从此陷入衰落的境地。如何恢复适合东方人的趣味的生活,安藤雅信夫妇做出了对抗世俗主流的创造性改革。
在多治见市的山林里,有一座名为“百草”的艺廊,它原是明治中期一所民居,经由艺术家的妙手化身为一座古朴的艺廊,实在是它的幸运。“百草”所倡导的理念是在寻常生活中发现美,构筑美。创造美不是艺术家的特权,美亦不仅仅是陈列在展览馆里令人观摩。美的东西也可以是实用性的。
现今人们穿的衣服大多根据人体的线条裁剪而成。日本的和服则是由一整块布制成,宽松柔软,这样不会拘泥于各种场合的限制,自由调整尺度,不会走形。安藤明子据此改进的纱笼裙集合了日本文化的智慧和审美趣味,令人耳目一新。他们会在不希望客人进去的场所放一叠古旧的和纸,既可以表示“请止步于此”,又可以让客人欣赏和纸之美。也许有一句话可以形象地说明他们夫妇的理念--假设我们要将化学实验室试管作为花器,在里面插上花,仅这一步就可以使之前的氛围变得更加灵动而有生气。这就是美与生活的关系,它源于生活,不是脱离生活的孤芳自赏。
日本文化的核心是什么,我一直询问自己。是唐文化吗?是儒家文化吗?不是的。它有自己的独特内核,脱胎于中国文化,又独立于它存在。唐文化是大红大紫,粗犷奔放。日本文化是小而精,内敛阴郁。向安藤雅信制造的茶碗,古拙质朴,从这一点来说,日本人的审美趣味是宋朝绝非唐朝。就像他们的禅学不是鉴真,而是王维。他们的内核是“物哀”,世上一切都是可值得哀伤的。万物有灵,日本号称有“十万天神”,一个杯子,一个茶碗皆为神灵。京极夏彦写《百鬼夜行》系列不过冰山一角。世事无常是日本人普遍的观念,所以他们一方面纵欲享乐,男女之事毫不讳言。另一方面,有一种病态的耽溺于伤逝之事的情绪之中。樱花不是最美的,落樱才最美。然而,山茶花却不被日本人喜爱,因为,山茶花凋零时是整个骨朵沉重地坠落在地上,和满天飞舞的樱花截然不同。
安藤雅信在书中说,他在学校曾迷恋爵士乐,但是练习一段时间后总不能超越黑人同学,后来他明白,爵士乐已经融入黑人的血液,终究是属于黑人的,不是属于他的。就像日本文化是属于日本人一样。明治维新以来的学院派教育是建立在西方文化的基础之上,无法回归到日本的传统。当今日本陶艺界,许多同行对安藤雅信的陶艺作品颇有微词,他的作品不为主流文化接受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多数的艺术是“炫技”,而雅信的作品是务实,这就是两者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