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出生在深秋,天气渐凉,鲜有能带她出门的机会。
冬去春来,一季草木枯荣之后,她也慢慢可以翻身、坐起,现在已经能扶着东西颤颤巍巍地走了……她早就无法耐心地待在床上,而是急切地渴望看看这个,她即将生活一世的世界是何模样了。
每次要抱她出门,她都异常兴奋,仿佛屋外那一片自然才是她的归宿。于是,我也常常在清晨被她闹醒后不得不独自带着她出门,好让操劳了一夜的媳妇儿能多睡一会儿。
晨曦的微光刚刚将这个城市点亮,小区里只有三三两两不耐酷暑炎热,或者习惯早起的人散着步、遛着狗,偶尔还能遇到一两位吊吊嗓子、唱唱歌的。
小区内不少高层一楼的住户都带有小院子,院中的植物也似他们的家人一样,展现着主人的性格:朴实勤劳的,院子里规整的一垄一垄辣椒、茄子、西红柿,散落处还有鲜嫩的小白菜;情趣雅致的,院子里开满了月季、山茶,树上结着石榴,亦或是无花果树上缀满参差不齐、大小不等的果实。甚至,有的小院还有一汪小小的荷塘,四五条红色小鲤鱼悠哉地在水中游玩;简约浪漫的,则干脆将院子做成室外咖啡馆,棕色的镂空木地板,架起玻璃茶几、实木椅,还有一些错落有致的盆景,别有一番风味;当然,也有一些杂草丛生的院子,“颓垣断壁”的沧桑感预示着主人似乎许久未归……
女儿总是流连在这一处处不同的景观里,而我也不时给她讲讲我熟悉的植物。不由觉得,原来自己的生物知识尽然如此贫瘠,小区里的草木能叫得上名字的,掰着手指都能数的过来……
于是,经常看着女儿“咿咿呀呀”地指着一棵不知名的小树,我就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一棵小树。”
而她的手指朝向旁边时,我无奈地搪塞,“这是另一棵树……”
当时我的表情一定是在极度模仿鲁迅先生的严肃,内心却在不停思考——不知当年鲁迅先生家门前的两棵枣树,是否也是两个不同品种……
就这样“这一棵树”、“那一棵树”地介绍了许多时日。而在一堂萨提亚的课程中,我竟受到了触动,决心重新认识这些与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植物了。
萨提亚课程分享时,一位非常知性空灵的大姐,讲到自己儿时一段既苦涩又甜蜜的回忆——在她家的屋后,有一株苦莲,结满了一串串诱人的果子,却无人采摘。年幼的伙伴们并不知其味,都想摘来尝尝,无奈树枝光滑,难以攀爬。
这点难处,怎能阻挡的了孩童内心的执念。叠罗汉——大孩子托着小孩子,搭起人梯,最上面摘果子的,就是那位分享的女士。
她摘下一颗,亟不可待地塞进嘴里,瞬间被一股股汹涌的苦涩压住了呼吸。谁曾想过,世间如此香甜的花朵,竟然会结出如此苦的果子……
在她分享的过程中,俨然溢满了甜蜜的滋味——那滋味,就仿佛在儿时就与自然,与植物有了一个彼此之间的小秘密,一直陪伴着她长大。在她的生活中,也自然而然地留意城市中的各种不同的草木,用心记下它们的名字,就像用心记下自己伙伴的姓名与喜好一样。
这,是我多么渴望又羡慕的“懂得生活”的状态啊!
说来惭愧,自幼在农村长大的我,也是在杨柳、青草等草木的陪伴下长大——摘榆钱、拔沙枣、掏鸟蛋、打猪草……而我却不曾想过真正地记录下它们的故事,最起码,记得它们的名字……
于是,我决心开始认识这些与我们生活在同一空间里的生命,然后,将它们一一介绍给少不更事的女儿,希望她将来能记得起这些花草树木的名字,能记得在她的人生岁月里,有它们的陪伴,也有属于她与它们之间的小秘密,或者小故事。
我想写一本小小的文集——《城间草木》,将这些与我们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中的看似不起眼的“居民”们都记录下来,它们的姓名虽非源自父母,但也必定含有深意,总需要有人来记住它们。
女儿,是时候给你说说这些朋友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