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桐乐沉

   纪孤沉紧紧握着手中的重刃宝剑,从未觉得其如此沉重过。一片火光冲天中更显得他的面庞格外狰狞,左脸上的刀疤如同惹人厌恶的蜈蚣在皮肤上扭曲着。

   他转头看向身后女子,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仿佛来自深渊的恐惧和绝望。他努力张开干裂的嘴唇,一股强烈的血腥味瞬间灌进了的喉咙。

   “乐桐,对不起。”纪孤沉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只是看到她瞬间涌出的两行泪珠。

    远处的官兵渐渐在百姓的哭号声中逼近,曾经繁华的街道在夜色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他背着乐桐爬上一辆被遗弃的马车,在砍杀中企图冲出重围。

    围剿他们的官兵在严中尧的带领下穷追不舍,纪孤沉在与他们的纠缠中身负重伤,也许是因为毒箭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神志已经开始不清醒了。

    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从颤抖着拿起这把剑到成为了双手被鲜血染红的恶魔。

     那时候的纪孤沉还只是一个16岁的少年,父亲任户部侍郎,他是纪家的独子,又极其聪明俊秀,自是衣食无忧,饱受宠爱。

     但是一切都在纪家被灭门的那一晚改变了,他亲眼目睹了父母和妹妹被杀,虽侥幸逃出,却失去了原本的生命轨迹。他加入了锦衣卫,从第一次在师父面前立誓效忠国家,杀奸除佞,决心找出真相为家族报仇到第一次执行任务时闭着眼睛着斩下了一个作恶多端的淫贼的头颅,甚至最后因为杀人太多已经无法分辨忠奸,彻底沦为腐败朝廷作恶的工具。在这期间,他也知道了自己一直信任的父亲居然是为了钱财不顾他人死活的贪官。他自问自己为了所谓的正义已经违背了多少良知,让多少人家重复了自己的悲剧。在自责中他尝试着找回本心,直到在一次追杀中救下的少女乐桐让他久久冰冷的内心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她的善良若水,热情似火,无不感染着他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只是身在黑暗中岂能容得一丝光芒存在,劲敌严中尧以叛变为由对他展开了较量和追杀。

   “乐桐,我答应过你再不杀人,如若此次我们能逃过一劫,我定履行诺言,我们从此远离京城,为侠义而存,与世无争。”

   老天爷能否放他们一条生路,纪孤沉无从得知。他只知道所有拥护自己的兄弟都已经为了道义在斗争中献身了。回头也望不到岸,除了身边的女子,他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他饮了一口酒,喷在流血不止的伤口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

     日落西山,血色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纪孤沉听见追兵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一天一夜的奔跑,马儿早已支持不住,终于还是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乐桐从翻倒的马车爬出,紧张地握住了他的手。

     严中尧勒住马,低头盯着纪孤沉血红的双眼,“师哥,别来无恙啊!”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了乐桐,我随你们处置。”

     “还记得当初在师傅面前的立誓吗?世事万迁,吾心如一,铲奸除佞,恪守忠义。一切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了我们是锦衣卫。”严中尧提起手中的长剑,“没有是非,忠于朝廷。可惜你却违背了最根本的原则。”

    “这不是我习武复仇的本意,原以为双眼足以分辨所有,却还是被世俗混沌了内心。我们早已不是一路人,你就是皇帝脚下的一条狗,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习武之人以剑论生死,我们最后做个了结吧。”

    “严中尧你这奸人,明知他中毒,趁虚而入何以为君子?”

    “乐桐,同他这等苟且小人比武就是脏了我的剑。我纪孤沉生得干净死得漂亮。放了无关的人。”

    乐桐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纪孤沉惨白的脸上勉强浮现一丝笑容:“不要哭,不美的。”他伸出手,轻轻划过她娇艳的脸蛋。

     突然,他感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惊恐地看见一把熟悉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身体里。纪孤沉痛苦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秋水般的双眸。

     “对不起,”乐桐低下头,“家仇不可不报。”

     “或许我早该料到……”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么?”

     纪孤沉苦笑,怎么会不知道呢。十八岁那年,他随师父追杀偷换廉价药材进贡的御医乐天成,师父带领其他人继续追踪,他也因为受伤晕倒在乐御医躲避的茅屋里。不久他就被脸颊上的刺痛惊醒了,身边跪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手中颤颤巍巍地握着一把带血的刀子,见到他醒过来,不禁惊恐地大喊:“你是杀我爹的凶手!”这时他才明白过来,脸上的伤就出自眼前的小丫头之手。虽然被疼痛折磨着,他却并没有怒意,也许是似乎能理解小女孩面对失去亲人的悲愤,也许是无法伤害这样小的一个孩子,他将她藏在后院废弃的水缸里,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离开了。但是他也记住了女孩手腕上那一抹火焰一样的朱砂痣。

    纪孤沉分明那么心痛,却还是无法克制地缓缓倒下,尹中尧的冷笑,乐桐的泪滴,一点点消失在眼中。

    “师父,您教导我们习武,为何自己却并无武功?我们又为何习武?”面对眼前年少弟子的质疑,纪孤沉有些出神。

    七年前,当他悠悠的转醒时,惊异地发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艰难的回忆里,他忆起倒下的那瞬间,乐桐用唇语说,忘掉以前的一切,好好活下去;忆起了最后一眼乐桐被严中尧押走时的对自己的微笑……他才明白,她的那一刀精确无比,致他假死,逃过严中尧的眼睛;而刀尖上的毒却是为他化开体内毒的解药。只可惜,由于伤重,他还是失去了武功。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世事万迁,吾心如一,情义为先,真善为重。”

     “师父,徒儿不理解。”

     “无妨。你们要记住,只有武功还远远不够。有情有义方可称为侠,恪守内心的真与善,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青山密林中,一行白鸟轻啼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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