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斯渡

来源：西厢风雅微信公众平台

在部门群里再三确认比赛的任何工作都已结束，在中午决定要去凤凰，听了家住凤凰的同学的意见，在风雨桥下订了临江房，那天周一，65块钱。

4点上车，在到车站的时候在部门群里喊了一声，说我这两天休假，不想接听电话或者回复短信，希望你们也一样。

想起合作伙伴还在等我的设计，也跟她说了说想法，她想了想，回了一句一路顺风，一定不打扰。

车上开始计时，两个小时之前，被别人说大二还没有去过凤凰，所以决定要走。

【1】人间逃亡记

做贤相，不做帝王。

心里头老是怀着这种自负的思想。

仿佛自己真能配上“贤”这个字一样。

你明白了某件事在之后必然惊喜，就会在精彩之前想要找到伏线，如果太平静，也许还会着急。

仿佛没走过那一座通向自由的桥，就已经听到了风的响声。

下车决定不坐出租车，徒步往古城走。

那是四月多的凤凰，在城内还未过桥的五六点，仿佛夜之前作引的主旋律独奏，在有声和无声之间迷离。

背着干粮，走在县城街道，来往人少，并无景区的喧闹。衬托之下，感觉店铺里人也很少，餐馆门后支着桌子，一个老伯吃一口碗里的饭，就又放下筷子扇扇扇子，他也许并不在乎是否吃饱。

这是我第二任期的下半段，也是第二次休假。

上一次休假，是在干事年做完活动，经费申报的时候脱逃，陪她溜到市中心吃一碗朝鲜冷面。

过桥的时候对自己说，终于是来过了，没白念一次书。

过桥右转再走几百米，就是古城。

而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大张旗鼓计划过来看看，却在一个不能再平凡的周一实现了愿望。

我穿着布洛克鞋，人字呢外套，下过雨的阴天傍晚，皮鞋和地面接触的时候都是宕沉的声音。

人说，看一个人的心情，一定要看背影，无论城府多深，走向远方的身形也无法欺骗。

我在想象路人眼中的我，背着皮制的行囊，装着一包干粮和水，还有手电筒仁丹感冒药，一点都不像是来一个有水的地方踏青的游客。

可我无法控制自己去筹划的意识，总是在很短的时间做很足的准备，这么一来，不管多么意外的结局，我至少能输的不惨。

所以我回忆的时候，发现自己是真的不堪。

一句久病成医，多辛酸。

傍晚，入夜，有很多风貌就一定不等你到今晚。

凤凰城的开路碑在昼夜交界的无灯状况下显得格外孤独，就算我执意想要站在旁边拍照，也只会打扰旁边欢喜摇摆的广场舞大妈。

况且，只有一个人的状况下，是没有人会帮你按下快门的。

然后跟着歌声和灯影，往前走，在如此精心选择的旅行日程当中，身边热闹而不喧闹，来往的经常有大城市口音的摄影师，戴着钓鱼帽，背着嵌着相机的三脚架，抱怨角度和光影。

古城标配的手串店，清冷的生意让柜台里的男人走出来站在门前，巴掌大一片地方，如今终于逃出生天，不冷不热之下，顺着风的方向，看见了手鼓店长发飘飘的女人正在打鼓，咚咚当当，仿佛喧闹起来才可以更寂寞。

手串和手鼓本是超脱的物件，最终就这样占领了每一个古城的大街小巷，标着价码，承载着一寸一寸水土的感觉。

可它们并不是这块土地的原住民，反而理直气壮的做了暂住家。

似乎人去了另一片土地才能发现自己，但其实很浅薄，接触另一种不属于自己的风格，然后把情绪售卖出去，美其名曰：情怀。

还真是傻的可爱。

那就一直往前走啊，我努力让自己脱去条理，先别去理睬订好的住处，光是商店门口摇摆的风铃，都吸引我再迷茫的多走两步。

我甚至开始创造冲突，看看快没电的手机，想让它好好无助一回。

终于和世界断了联系的这一夜，我是监牢里关上门之后的大爷。尽管都是囚徒，我还是有权力放肆一整个黑夜。

可我还是没逃离那个事无巨细的男人，他买了地图偷塞在我包里，还在手机弥留之际向我爸妈报了平安。

【2】须弥之间

她那时候对我说，她有多讨厌凤凰。

她来过的那个凤凰，就像是我曾经回家多次遇见的那片草原。不新鲜了。

她不喜欢恣肆的人海，不喜欢他们刻薄的评论，不喜欢最热的一天还听见抱怨，不喜欢行车路上的烟草味道。

她说，除非你想去，我才会忍着恶心再来一次。

所以这些矮窄不平的街道，她都曾经走过吗？

她黄色的单鞋和两条伸手仿佛能捏碎的腿。

是否真就如同倒过来的豆芽菜，叮叮当当的弹过这样的青石板。

所以我肩宽，和行人交换了几次体温。从未在意。

因为我冥冥看到了过去，正在用心追着她的魂。

酒吧在江两侧，分别是两种风味。

作为多年的酒鬼，我很识趣的没有去评判他们的酒，毕竟他们喝酒并不是很专业，就像我任何时候也都生疏于开心。

江对岸大酒吧，都起“烟雨”这样不让寸分的大话为名，里面的人唱歌跳舞，将场子塞得满满。可就是这样，仍然有姑娘在门口招揽，叫你进去“玩一玩”。

这里仿佛是酒吧业的世外桃源，主持人和歌手DJ都在此自成一派，在夜晚鞠躬尽瘁，将娱乐当做是人类历史前进的巨大事业。

男女对唱的TVB金曲，邓丽君，张国荣，甚至都高雅不到谭咏麟的地步，一旦感觉话题过于深度，就赶紧请出DJ用摇滚版小苹果救场。

吧外的墙壁上挂着酒瓶子，它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巨大隐患，在开心王国的法律里面，他们是居民存在的证明，就算是再不回来，也是一份留恋，是个无人看望的寂寞孤坟，电视剧男一号悲剧英雄。

再来江的另一边。在水光反映在脸庞的那一刻，冷风也识趣和声，他们无意让你冷到鼠窜，仅仅给你个暧昧的寒战。

周一的晚上，酒吧歌手早下班，偶尔酒桌上有外国人，他们就勉为其难坐在高台拐角，小眼睛卷发，仿佛翻身就会坠进江里。

然而他们手上还有吉他，还要再来一首《梵高先生》。

谁的父亲死了，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谁的爱人走了，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

我们生来就是孤单，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不管你拥有什么，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自己本身就不是愿意在裂缝中开出花的人，如果可以破灭，那当然值得轰轰烈烈。

可是如果愿望无法实现，那就让我演完喜剧，顺便多讲一个笑话。

佛家形容最小的单位，是一个“芥子”，代表着一个菜籽的宽度。

可正是这一个狭小的空间，可以容下一座完整的须弥山，让众佛安然。

假如世界伊始，不过真是某位天主的某个意念。

那世世代代人往前走的决心，是否真的犹如雨打风吹，是远观渺小，近处霹雳的伟大勇气。

想起当年，认认真真的觉得自己是要变成更好，这样才可以保护别人，保护她，让她觉得虽然一切都很珍贵，但是我们什么都有。

所以发愿，宣誓就职，说过不管多大的风雨，都要先穿过我的脊梁。

可是想也没想过她会走，离去的消息仿佛当年的诺言，那么坚定。

可是已经发愿，那就必须往前走了对吗？

夙夜忧叹，三省吾身。

去了解政策，了解服务，了解人。

终于有一天满足了自己，就算是现在就走，也还有火种留下来。

至于能改变什么，再也无法在意了。

毕竟是崩塌的时代，覆巢之下，难保完卵。

这一天之后，我决定到此为止，任期结束便走，原任工作只责问人事，绝不干涉未来，不搞老人政治。

成败在人谋，一诺竭忠悃。

丈夫在世当有为，为民播下太平春。

我夙愿，余年还做垅亩民。

清风明月入怀抱，猿鹤听我再抚琴。

【3】一期一会

记忆太好的人，就会积累太多伤心之地，最终无路可走。

当夜的最大惊喜，是在夜深之后偶然发现了网上订好的住处。

这是必然的生活当中，让人惊异的偶然。

一夜无话，在江景房的夜中，听沱江的水。

有时观夜，有时听水。

有时观水，有时听夜。

天亮了，也不急起床，睡饱之后才想着再走走，看看昨天错过的景色。

河边有人穿着苗服，她的男友提示她该有更多表情，后来所以自己也穿上苗族阿哥的服装，二人托游客帮忙，拍了很多，很幸福。

我当时也就特别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经历。

而这个愿望实现在半年之后，我的女朋友陪着另外一个男人来凤凰拍了这样一组照片，表情比当年我见过的那对情侣还幸福，更别说比起和我在一起时候那种永远在克制的表情。

嗯。

坐船，飘摇。

听到江畔的苗歌，就想，一路水程，几百年，多少人听过这一句歌了。

他们大多都不在了。

日语里有一句习语叫做【一期一会】，是指人和人的相遇，也许一次见过，下一回就再也无法相见。

凤凰被称作艳遇最多的地方，我倒是听说过一些。

不过最让人印象深刻，还是湘西王陈渠珍和发妻西原。走过了从北到南的艰难，却跨不过生死一隅。

去往熊希龄故居，习惯性走在照片前，看他的眼睛。

这个男人也是一样，用尽一生的力气终于等到民选，走向中华之巅。

可终于还是敌不过造化，再无击石之力。

去凤凰的之前一年，与回来之后的一年。我常常想起这段旅行。说来不过一天一夜，134块钱，足够经济适用，又看了江景夜景寺庙书店和博物馆，很符合我科学出行的风格。

而在此中对于命运的思考，对于相遇的价值判定，却在生活中轰轰烈烈的延展开来，掀起波澜。

最终，凤凰还是变成了我的伤心之地，说过想再去一回，也变成了苦笑的尴尬。

而终于是带着旧情而来，又因新愁而忘怀，终于是一个完整的相遇过程，让我和凤凰再也无法斩断联系。

我在进入凤凰城时遇到的售票员说一口漂亮的普通话，却又不缺南方人风格。

第二天我去民俗博物馆，又一次遇到她，坐在阳光下，用苗话来向路过的阿婆买一套手工鞋垫。

她和书店的猫，还有手串，鼓声仿佛皆为一体，又相互打散，都与凤凰一样，是一期一会的风景。

相遇一次仍需深刻之缘分，然而我深刻记住了那天我走近凤凰城，她在售票厅对我反复说话的那副明眸皓齿，还有那个反复的名字。

凤凰啊，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