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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蔺妹妹要结婚,星星选了一首歌来送祝福。十多年过去了,星星选歌的品味还是那个样子,但当日我们在一起唱歌多么快乐,如今四散天涯硬要凑出一首歌多么勉强。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我不会再有与一群少女朝夕相处的机会,就算再有,我也没有了当年的怜爱之情了。
从前我是最恨女孩嫁人的,现在才知道可恨的不是结婚而是时间。嫁或不嫁,我们每一天都在衰老,都在丧失可能性。时光的钉子一颗一颗打下来,我们被钉死在各自的命运上,一点一点失去挣扎的空间。
如果现在要我嫁人,我也没有什么绝对不要的理由。不过我大概是不会嫁,上小学时就知道自己大概是不会结婚的。那时候我很爱自己,所以能够很爱他人。我爱着一个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既知道绝对不会在一起,又不想以同样的感情再去爱另一个人,于是推知我不会嫁人,除非婚姻与爱情无关。我想就像人只能活一次一样,人亦只能爱一次,看过一次肥皂泡破灭,怎么可能再迷恋另一个肥皂泡?反正我现在是不可能再爱了。人人都是一出戏,坐在台下看才会被打动,从后台看则只看到一堆因果。真正可贵的倒是夫妻之情,彼此知道不值得一爱之后,依然等你回家吃饭。
吃饭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吃饭是一件比文明还要古老的事。去哪里追求永恒呢,不如吃饭。我只要一日三餐都有胃口就好了。如果既没有乱吃东西,也没有吃不下东西,那大概就是幸福。我呀,我真是一点都不幸福呢。人世间的升沉荣辱,虽然能引起悲喜,但那悲喜再大都是不切身的,但凡聪明一点,都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的不舒服却是那么实实在在,好像就是意识本身一样。我实在没有摆脱它的办法只能想到死。说实话,一天天,一年年如此不适,最理性的选择就是死。我一想到人生还有几十年就绝望不已,只能骗自己说先忍到三十岁试试,如果到了三十岁还是这样就自杀。一如十二岁时骗自己先活到十八岁试试。
我现在有大把时间,可是我没有灵感。没有灵感,对我来说非常糟糕。宁扪虱道旁而有灵感,不要高堂华服举世交誉而无灵感。灵感如果可求,废掉我的四肢百骸以求之亦无不可。但是灵感是不可求的,没有就是没有。才智并不比金钱美貌可靠。一切我们认为定义了我们是谁的东西,其实都不可靠。真正的我没有任何性质,没有一点力量,全然被动。
我可以接受,连没有灵感我都可以接受,只有我的不舒服我实在无法接受。就算是桀纣,我也不会忍心他们体验我的不舒服。所以知天地果然不仁。所以知孟子也只是心灵鸡汤。所以知我的痛苦都是白受的。
我写信给你也是一件无聊的事,因为人与人间其实是没有真正的同情的。某个脱口秀里说:“我儿子得了癌症,真是太糟糕了,幸好不是我。”父母子女之间尚且如此,何况他人。但我写这封信哭了,至少哭泣的时候没有不舒服。所以也就是值得一写了。高中的时候我很希望有足够的时间哭泣,现在我有太多时间,但愿能用哭泣填满。人只有自觉被爱着的时候才会哭。哭泣总是幸福的。
我想我应当爱自己,有些境遇,忍受就已经是战斗了,如果有一天忍受不下去了,那我也是一只曾经战斗过的小山羊呀。有一句话说:“他的罪殷红,但他的书都读过。”许个心愿,希望能把家里的书都再读一遍,虽然有些书的境界我再也达不到了。
祝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知道只有幸福的人才有力量去同情他人。而我希望得到同情,这样就能流下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