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我的童年称不上悲惨,这大概与当时年幼无知,生性乐观,或者说没心没肺有关。现在回忆起来,那段记忆中对父亲的家暴竟已有些模糊。这又使我升起了一股罪恶感,我竟对母亲遭受的苦难渐渐忘却。
对于父亲,儿时的记忆并不多,也并不愉快。古语道“无仇不成父子”,我和父亲谈不上仇恨,但他确实让我很矛盾,又敬又恨。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只春节前后回家一个月多月,但每每这一个月,家里总有几天至十几天是不得安生的。我们当时最怕的就是父亲喝酒,可他偏好这点,虽不至酗酒的程度,但也足够令人胆战心惊了,至今,我最瞧不上他的也是喝酒这点。
父亲的酒量如何,我不甚清楚,想必算个一般水平吧。他喝醉的样子与一般醉酒的人一样,走路踉踉跄跄,神智似不太清楚,呕吐。不一样的是,他喝醉是很难安然入睡地。倘若如此也便罢了,父亲醉酒带给我们的恐惧,是这辈子也无法抹去的。父亲的醉酒伴随着家暴,针对母亲的家暴,但到底是醉还是没醉,我想我们都是清楚的。多少次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上初中以前,十次里面有九次是如此。那时候小,父亲出去喝酒之后推开家门的声音总让我们心头一颤,呼吸一顿,浑身紧绷。我和姐姐递过给父亲呕吐用的盆子和热水之后,便战战兢兢地回到我们睡觉的屋子,留母亲一个人面对那头欲择人而噬的野兽。不久,便是父亲的咆哮声、摔东西的声音、砰砰的打击声和母亲的哭声以及惨叫声。关于母亲的惨状,写下来是一种罪恶。姐姐蜷缩在炕角,流着眼泪,捂着嘴。我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泪流满面,不敢哭出声,因为恐惧。我不明白我俩当时为什么那么懦弱,为什么不冲出去制止犹如发狂的父亲,写到这里,我的心还是颤抖的。
上了初中,情况稍稍好转了一些,但所幸,我勇敢了一点,我不再躲着流泪,而是选择和父亲对峙,我哭着,死死地盯着他,我不会再袖手旁观了。我想不通为什么和别人打架的时候,我想不到恐惧,但面对父亲对母亲的家暴,我至那时还是充满了恐惧。由此,确实也令父亲的疯狂行为收敛了些,但我们不在的时候,父亲仍是老样子。高中,好了很多,虽仍是争吵不断,但好在父亲不再动手,我也不再恐惧,而是厌恶,深深地厌恶。呼,我不想再回忆这些了,关于这段记忆,我手里的笔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时至今日,我仍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朝夕相处的人疯狂到那种程度?是生活受挫?是受人教唆?是陈朽的封建思想影响?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觉得很恶心。这是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他的。
我和父亲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有件事,我至今仍印象深刻。那时,姐姐上小学,该是二年级吧,我还未上学。那天雪很厚,早上,姐姐背着书包出了门,不一会儿,姐姐哭喊着从门外冲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一只大狼狗,那狗跟父亲的腿一般高。父亲正在院子里扫雪,见状,一把推开姐姐,抡起手里的铁锹,结结实实地拍在那条大狼狗身上。狼狗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两滚,起身又冲父亲扑了过去。父亲脚下一滑摔倒了,和扑上来的狼狗肉搏。我当时在上房旁边地一个侧房里,父亲和狼狗扭打着到了门外,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到父亲的怒吼声和狗吠声,我不敢出去。等我鼓起勇气穿好鞋跑出去,父亲已经将狼狗制服,用绳子拴了起来。父亲身上没有伤口,我心跳稍缓了些。那一次,我觉得父亲笔电视里的孙悟空厉害。
小时候家里拮据,父亲没给我买过东西。06年的冬天的一天,许是父亲高兴他带我到学校旁边的小商店里用五毛钱买了一个牦牛(不是常说的动物,是一种玩具),那是父亲第一次给我买玩具。那个牦牛我一直珍藏着,八年之久,后来被我的小侄子给弄丢了,有些遗憾。父亲是爱我们的。
父亲在我们面前有些时候很可靠,但很多时候又极不稳重,像个小孩子一样,已经快五十岁了,还是如此。因为这一点,他时常使我心生厌恶,有时又让我开怀大笑。和他坐在一起聊天,必是以不愉快收场,所以我几乎不与父亲说话,自然是我的问题多一点,可目前又找到解决之道,便姑且归之年龄代沟、时代差异、思想冲突吧。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成熟的内里是孩童一般的幼稚和单纯。但不得不承认,正是我们内心小孩子的一面才使我们在这污浊、腐败、堕落的世间,得以一丝愉悦,开怀大笑,从这笑中获得孤身一人的勇气,让这个社会多了一种名为幼稚的可爱,一股毫无戒备的温暖。父亲的身上闪烁着佛性和魔性,不止父亲,每个人身上都有慈悲、善良、正直的佛性,而佛性深处隐藏着疯狂、邪恶、扭曲的魔性,是佛是魔,就在一念之间。以佛性控制,感化魔性,这是一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