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 匣 子
顾 冰
现今,传媒方式得到空前发展,除了传统的报纸杂志,手机、电脑已基本普及,电视机更是家家兼具,不足为奇,人们可以从各种渠道,获取所需的信息。然而,五六十年前,那个老家全村唯一的挂在墙上的话匣子,在我心中的影响,却是任何现代传媒工具,都无可比拟的,无法忘记的,那遥远的电波永远不会消逝,那熟悉的声音依然回响在我的耳边。
话匣子,是过去乡下人的叫法,即喇叭,是一种传播工具,这里,我不是指那种体积庞大的高音喇叭,而是方形的小喇叭。它大约二十公分见方,前面是一个纸盆,后面有一个环形磁铁,还有一个舌簧,舌簧靠磁力振动而发出声音,所以,也叫舌簧喇叭。那时,小学课本上有一道谜语题:
墙上一朵牵牛花,
一根藤儿连着它。
没有叶子没有味,
会唱歌来会说话。
谜底就是这个话匣子。所以说它是话匣子,一是说它像人一样能说会道,滔滔不绝,再是为了美观,我们给它做了一个木盒子,前面是漏空的,还雕了一个红五星。
五六十年代,农村信息还十分闭塞,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老百姓世世代代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然安宁祥和,但却挡不住乡村人对新鲜事物的追求,和对现代生活的渴望。于是,听说公社成立了广播站,我们村便第一个申请了装话匣子,不过,因为条件所限,公社规定每个村只准装一只。把它装在哪里呢?队里专门开了社员大会。有人说,装在村前的大树上,人们好去那儿行饭碗,夏天在树荫下乘凉的人也多。但公社广播站的人说,装树上晴天还好说,刮风下雨就不好了。小孔明是戏迷,要求把话匣子装他家里,他负责将每天广播的主要内容,包括天气预报等写在村里的黑板上,但立刻遭到不少人的反对,说这么现代化的宝贝,怎能让他一人占有享受。议论来,议论去,最后,决定装在狗叔家,因为他家宽敞,是村里的聚人场,特别是阴雨落雪,或严寒冬夜,村上的男人女人,就会聚在他家一起做针线活,编芦花靴,再者他是生产队长,便于了解上面的指示精神。
装的那天,狗叔家聚了好多人。大家说着笑着,小孩追着闹着,好像过节一样开心。等装好了以后,正好开播,话匣子里响起了《东方红》的乐曲,随后,播送新闻,最后是《红灯记》选段,大伙儿听得不住地呵呵直乐。镗锣婆婆说,那么小的盒子里,怎么藏得下那么多人,要是他们走出来,这屋子如何容得了?我奶奶更是拉着我,往人群里挤,她说,牛牛,你不是喜欢唱戏吗,请话匣子里那个李玉和上咱家去,你跟他学。这时,一个小孩走过去,用手去摸喇叭通到地面的铁丝,她娘赶紧将他拽开,厉声喝道:那有电,要触死人的!引得屋里响起一阵又一阵笑声,这笑声里,充盈着乡下人从未有过的快乐和幸福。
话匣子一天通常播报三次,早中晚各一次。早晨,以《东方红》乐曲开始,晚上以《大海航行靠舵手》结束。内容是时事新闻,农事活动,农业科技,农村新风,音乐戏曲,还有每晚七点固定的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最后是天气预报。其中,天气预报这个节目,最受大家的欢迎。因为,那时种田,主要还是靠天吃饭,有了天气预报,队里安排农活,就能做到科学合理,更有计划性。不过,那时也许受科技程度的限制,天气预报常常出错,因此,队里招致过不小的损失。一次,天气预报晴天,队里晒了麦子,可石磙阿爹说可能会有雷阵雨,狗子叔不信,说话匣子的话,怎么会有错。孰料一语成谶,中午时分,突然雷声大作,暴雨骤然而至,因抢收不及,不少麦子被激流冲入了河里。那时,人们崇上唯书,自然也信话匣子里的话,以后的岁月里,我才懂得,有时,像石磙阿爹这样小人物的话,往往却是对的。
那时,生产队每天要开早工,晚上,有时还要开夜工,所以,一般没有空去听话匣子,有人听到了什么消息,就会在田间地头传播,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如,我国导弹核武器试验成功啦,河南红旗渠建成啦,全国山河一片红啦,等等。这时,角落村人才第一次真正觉得,他们也是这个地球的一份子,因为他们听到了村子以外的声音,知道了村子以外的事情。但是,也有一次,我们全村集体例外停工半天,专门收听广播,而且,每人记工五分。那是1969年4月1日,九大开幕,话匣子作了全程实况直播,全村人都搬着板凳,来到狗叔家,屋里坐不下,就一排排整齐地坐在门外。但是,因为人多音量低,离得远的听不很清,这时,不知是谁,将一杯水不小心碰翻在了话匣子的地线上,声音立刻变大了,我们不懂是何原因,狗叔说,这就是九大的神威,大家不禁一个个啧啧赞叹。当话匣子里传出大会堂如雷鸣般的欢呼声,我们也激动地鼓掌,角落村俨然成了欢乐的海洋。
话匣子里经常播出一些农村的好人好事,和新的农业技术,因为都是身边的事,为大家树立了榜样的力量。一次,话匣子里广播雪堰那个地方,试养绿萍,增加有机肥的报道,我就去那儿学习,回来向张书记汇报后,在全公社推广开来,这样,就能大大压缩作为绿肥的荷花浪的种植面积,用来扩种小麦,增加粮食产量。我想,我们角落村也有不少新鲜事,如果能在话匣子里播出,不是更有现实意义吗?因此,我拿起了多年弃之不用的笔,利用晚上时间,写了一篇又一篇稿件,或寄县广播电台,或直接送公社广播站。我写的稿子有,《张书记在田间》,《角落村不角落》,《婆媳情》,《狗子队长的增产经》,等。几天后,这些稿件,就如播下的种子,陆陆续续破土发芽了,当我听到话匣子里响起我的名字,激动之情,犹如快乐的鼓点在我的心中跳跃。当兵前,我写了最后一篇稿子,《我为国防献青春》,公社广播站一连播了好几天,起到了较好的征兵宣传动员作用,受到了公社和接兵部队的表扬,也更激发了我立志从军报国的热情。
而今,这个曾经辉煌一时,带着时代印记的话匣子,在农村已不复存在,一些年轻人甚至不知它为何物,但它永远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它记载了那个特殊年代的历史,深刻地影响了我们这代人,它伴我走过了那段金色岁月,也将伴我走进炫丽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