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学,母亲送我去报的名。
十八块钱的学杂费,全是一角两角的零票,连一张五毛的都没有。母亲把它们一元一小叠,十元一大叠,叠得整整齐齐的,老师接过钱就笑了:“全是零钱,我还正找零钱呢,也只有你妈才会有那么多零钱”。
十八块钱,老师还是得数上一会儿功夫。
第二学期起,每次报名就是我一个人拿着钱去的,老师每次都会老远就笑着:“哟,你妈又给我送零钱来了”。
老师再也没有数过,他说:“不用数,你妈做事不会错”。
我三年级的时候,大姐病了,花掉了家里所有的钱,又卖掉了家里所有的牲畜。母亲因为长年带着大姐看病,又荒废了家里的馒头生意,再也拿不出钱来给我上学了。
母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今天报名了,妈妈没钱了,你去好好给爸爸说,让他拿钱给你报名”。
我不说话,低着头,站在原地不动。母亲又说:“不怕,你去嘛,他会拿的,你老师每次来理发都夸你,说你做的题全对,每学期的作业本都没有一个叉,你爸爸听到很高兴的”。
叫父亲拿钱,我不敢也不愿意,但是我想读书,母亲说她没有钱了那肯定是没有钱的,我必须要硬着头皮跟父亲要钱,我豁出去了。
“爸,我们今天报名了,你给我钱去报名嘛”,我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身上已经开始发抖了。
“……”
“爸,我们今天报名了,你给我钱去报名嘛”。我想父亲大概是没听到我说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你妈呢,你不晓得叫她拿啊?”
“妈说没钱。”
“……”
父亲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块烟叶,就像拿个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把它舒展在膝盖上,再小心翼翼地双手交替着将它抹平,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又慢条斯理地裹成圆筒状。他捏了捏圆筒状烟叶,大概是觉得不够紧实,就把圆筒状烟叶放到左手掌上,再把右手指尖压上去,将裹好的烟叶往前推压,待烟筒从指尖推到手掌根部,再拿回来,重复刚才的动作。
如此反复几遍后,父亲又拿出一片早已裁剪好的烟叶把刚才裹好的烟筒包起来,才总算裹好了一只烟。
父亲把烟放在桌子上,再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袋,他翘起右脚,弯腰下去,把烟袋放到鞋尖上抖几下,拿到眼前看了看,可能觉得没抖干净,又抖几下……
好不容易抖干净了,父亲一支手伸到桌子上,拿过刚才裹好的烟放进烟口,可能是怕它掉出来,又将那烟用力往里转动几下,这才把烟袋叼进嘴里。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做这一切,都快要哭出来了。
父亲并不理会我,把右手伸进他的右衣口袋,过一会儿又把左手伸进他的左衣口袋,像寻宝似的慢慢摸索,才终于摸出一盒火柴。半晌,抽出一根;半晌,划燃火柴;半晌,点着烟袋里的烟,然后嘴巴快速地“叭嗒”两下,那烟才算是抽上了。
我很想离开,可是我需要钱。我只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待,等待父亲抽完烟,等待他起身,等待他去他的钱箱子里面拿钱给我,我执着的认为他会给我钱去报名上学,我执着的等着。
刺鼻的旱烟味道在房间里慢慢弥漫开来,我有些恶心,打了个喷嚏。父亲沉浸在他的烟雾缭绕里,房间里一片死寂,我害怕地扯着自己的衣角,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半天,父亲的烟终于抽完了。我暗自舒了一口气:“他应该给我拿钱了吧”?
只见父亲再一次翘起右脚,把腰重新弯下去,将烟杆在鞋尖上再次抖了几抖,拿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才放心地将烟杆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起身,从我面前走过,径直走出了房间。
我默默地转身,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母亲知道我没要到钱,没有任何反应,只说了句:“等一下我去借嘛。”然后就去干活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父亲在母亲借到钱之前把钱拿来了,我跑着去老师家完成了入学报名。
那以后,每学期开学母亲都指使我去给父亲要学费,好在还算顺利,父亲没再慢悠悠地裹烟,改为慢悠悠地拿钱了。
除了去要钱那一刻我的心里是排斥的,难受的,其它时候我都是开心的:既能上学,又能为母亲减小压力,我以为,我的上学生涯会一直这样顺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