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我在南半球的深冬苏醒。
手机微信发出清脆的提示音。我点开查看,原来是在国内尚未入睡的弟弟,正在往家庭群里分享网络视频消息。
“老弟还没睡?你那里现在几点?”
“夜里十二点半,刚处理完一批发货单……睡不着了,天太热,开足了空调还是睡不着……”
“想不想顺着wifi电缆‘爬’过来?我这儿凉快?”
我发了一个偷笑的卡通小脸,看了看在晨曦照耀下布满了湿冷雾气的窗外。
“那倒是个好主意。等疫情过后,我在盛夏时节一定飞去南半球避个暑……”
手机荧光屏上安静了下来,想必操劳了一整天的老弟终于睡着了。
卧室外客厅里响起了“噼噼啪啪”烧火声,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是已经驱车离家上班去的丈夫临行前为家人们升起的炉火。
在这个北半球日光流火的夏日,我所居住的南半球却是阴郁湿冷的深冬。
炽热的太阳已经移到了我的故国,炙烤着大地。
再过上几个月,在圣诞时节悄然降临的时候,盛夏便会随着太阳的回归而重新回到这里,照耀着圣诞树上的彩色挂饰和树下用泡沫塑料铺成的“白雪”……那时,南半球的夏季才真正的来临;而眼下的这个七月,被严冬笼罩着的大地,只有寒冷和静寂。
2019年的七月,也就是疫情到来前的那个北半球的盛夏,我从南半球飞回北半球的家去看望家人,与年迈的父母在炎热中渡过了一个久违了的七月盛夏。
身着羽绒服的我从南半球的深冬出发,走出北半球故国机场时,将厚厚的羽绒服脱下,露出了羽绒服內临行前特意穿在里面的盛夏服装。却在走出机场踏上了故乡土地的那一霎那,被一波迎面而来的热浪击中,顷刻间便挂满了汗水。
那一刻的我忽然发现:故乡的炎热是直白的,没有丝毫的商量;与我所在的南半球盛夏清晨晚间的凉意,以及在炎热的正午,从海面上吹来的丝丝入扣的凉风所暂缓的酷暑,有着不同的炙热的方式。
那个七月的月末,探家完毕后的我从故乡的炎热中重又飞回到了严冬中的南半球。
迎接着归来的我的,是阴郁的天空,潮冷的海风和延绵不断的冬雨;以及不时从南极吹来的刺骨的寒风……顷刻间,从故国的繁华回到清冷的南半球岛国后的寂寞,增添了我对刚刚告别了的盛夏中的故国的伤感和恋恋不舍……
曾几何时,我怀揣着梦想意气风发地离开了故乡,走上了来到南半球的长路。
时光荏苒,在被时间的巨手揉皱了的岁月的面孔上,那一份充满了勇敢自信的微笑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褪去了。
我终于习惯了七月覆盖在山头上的皑皑白雪,习惯了本应是严冬的一月的炎热……而七月盛夏的闷热,爬行在纱窗上的壁虎,以及彻夜鸣叫着的知了声,只浮现在异国夜晚思乡的梦中;辗转醒来,窗外的冬雨下得正大,寒风击打着窗棂,恍惚之间我才意识到,那一个盛夏中的故乡,我此生此世再也无法回去了……
我曾经对孩子们提起过在南半球盛夏的时节,带她们回到我的故乡去看圣诞时节真正的飘雪;在他们已经习惯了的寒冷的七月里,体会一下蒸腾在都市街道里的热浪……
我这才意识到:遥远的距离,相异的生活环境,竟然会将记忆中的苦涩酿造成了甜蜜;不悦变成了幸福……尽管此刻生活在与家乡距离遥远,季节相反的国度中的我,早已适应了酷暑七月的寒冷;习惯了这份季节颠倒着的生活……
只是在每年七月到来的时候,迎着刺骨的寒风,心中却总是盛满着对故乡盛夏炽热的感动:
地球如此之大,经历着不同季节的人们却都会遵循着自然的脚步而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无论是深冬的七月还是盛夏的一月,无论是严冬的一月还是盛夏的七月,只要是大自然给予人们的,人们都会去自然地接受;因为无论盛夏是几月,严冬是何时,一年中属于人们炽热的盛夏和寒冷的严冬都只有一个……
而人们所需要做到的,就是顺应自然的安排,忘记季节的颠倒,努力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于是,生活在七月严寒中的自己不再去羡慕故乡七月盛夏的炽热,只是安静地升起南半球七月寒夜的炉火,安静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夏天的来临。尽管那个夏天并非七月,夏天终将按照属于我的脚步,悄然降落在只属于我的季节中……
2022年7月8日,写于南半球深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