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阳春三月,吴城县第二中学走出了寒假期的宁静,五十来天的寒假生活已将结束,这两天人潮涌动,教师开始上班,同学们入学报名,整个校园内又重新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来自农村的初一(2)班的吴靖同学,看相貌约十四五岁,这女同学无论谁看,都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她身体发育早,身段窈窕,面若桃花,乌黑发亮的羊角辫俏皮地支楞在后耳畔,合身的女式军上衣,海军蓝直筒长裤,穿一双挽鞋带的黄军用胶鞋,服式搭配得当,给人一种清纯可爱的感觉。
开学后,学生们进入紧张的学习状态。吴靖的学习成绩名列班上中等水平,不是那么优秀,但她平素爱好文艺,被老师指定为文娱干事,又是学校文艺宣传队成员。每逢节日学校举办文艺晚会时,舞台上总少不了她,本人轻盈妙曼的节目表演,常常会获得师生观众们的连声喝彩,所以,吴靖就是全校师生眼里的小明星,远比那些学习尖子生还更受人青睐。
那个时代,学校实行春季招生制,学生初中学习时段为两年。随着时光的流逝,吴靖初中就要毕业了,学校在初中升高中对推荐学生实行政审时,查出她祖辈阶级成份为旧富农,爷爷解放前还在国民党政府办过事,于是她被打下来了。此时的吴靖心情无比沮丧,自认为此生在学校上学的机会很是渺茫了,这给一个从来不知家庭历史背景、阶级成分为何物的无辜小姑娘思想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吴靖返乡回到生她养她的吴家湾村。起初生产队以为她还是学生娃娃,没有给定出勤。第二年春天又到开学时间,生产队负责人看到她无所事事、逍遥自在,就让她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时间一晃又两三年过去了,此时的吴靖,已经出落成了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经过日复一日农业社基建队修梯田打垻堰的劳动,吴靖白皙的皮肤被晒黑了,手上结起了硬茧,思想已变得成熟了许多,论年龄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期了。那时,姑娘们寻女婿流行口号是“一军二干三工人,死也不寻受苦人”,吴靖也是这么想的。先后说过了几个茬茬,凭她的长相和才智说的不是军人就是干部,双方通过接触会面差不多都就要成了,可男方一经过调查,知道吴靖家庭成分不好就吹了,弄得她都没脸见人,内心非常纳闷。可她能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家庭成分不好,何况一遇政治运动爷爷就是批斗对象呢!自古红颜多薄命,难道自己也脱不了这个宿命吗?思来想去,吴靖终究还是心里不得甘心。
一九七八年的三月六日,吴靖同村里的几个大姑娘到公社所在地供销社购物时,很意外的在门市部墙壁上看到贴一幅广告,令她冰冷的心头产生了一丝温热。原来,这是县文工团招收文艺工作人员的通知,吴靖暗自思忖,自己无论年龄、文化程度、专业特长都符合条件,决定去试一试。于是她在生产大队、公社开了介绍信,当月九日去县上参加了文艺选拔面试。可以说,在众多的应招女孩中,吴靖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在声乐测试时,吴靖唱了一首《南泥湾》,虽然没有掌声,但吴靖从考官们的眼神和表情中看出,她的得分不是很低;接下来,吴靖根据面试要求,进行自选舞蹈表演,她跳了曾经在学校文艺舞台上姑娘们给战士“洗衣舞”动作的表演,从她熟悉的动作和悠扬的舞姿引起几个考官好一阵彼此低语。面试结束后,工作人员给她讲,让她先回家等候,在一个星期内县上发放录取通知书。
吴靖回家后眼巴巴地等待着喜讯,一个星期过去了,十来天也过去了,她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经找人打问才知道,县劳人局在政审时,因她的家庭成分不好,又被打下来,没有被录取上。吴靖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光阴荏苒,一晃又是两三年,吴靖已经二十四五岁了,成了邻村周围少有的大龄姑娘。后在一位远房亲戚的撮合下,才在离娘家二十里地的王家坪村,找了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婿。男人名叫王小龙,在大集体时给大队开过拖拉机,是一位生活中言语不多,为人忠厚,干活勤快的好小伙子。结婚时,吴靖向男方索要了当时在社会上流行的彩礼三转一响(三转为缝纫机、自行车、手表,一响为收音机)。婚后夫妻俩相亲相爱,和睦相处,时逢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开始,两人勤于耕作,节俭度日,粮食打得大囤格堆小囤满,手头小钱也不算缺。后在公公、婆婆的支助下,十年内还修建了三孔石窑洞,相继生了三个女娃娃,生活过得丰衣足食,红红火火。
从二十一世纪初开始,大多数农民开始进城打工,农村的学校也向城镇转移。夫妻俩商议,全家迁居县城,丈夫打工挣钱,媳妇给孩子们做饭,让三个孩子转到县办中小学学校上学。
进入县城的头一年,小俩口丢下家中的土地,只有在春播、秋收时期,才回家搭把手,平时全靠公公婆婆管护。小龙夜以继日的操劳,靠开三轮搞搬运挣钱;吴靖以安分守己,操持家务,晚上经常给三个孩子辅导功课。三个孩子也都乖巧懂事,在学习上很有上进心,一家五口人生活过得井井有序。第二年春季的一天,吴靖上街买菜,偶然遇到初中时的同学寇跃飞,两人寒暄片刻,跃飞说自己在县城开设了典当公司,生意做得较为兴隆。从此之后,两人见面次数就多了起来,后来在寇跃飞的鼓动下,吴靖多次参加在县城工作的干部、做生意的同学小聚会,在这个圈子里,吴靖好像换了一个人,社交活动渐渐的多了起来。为了与老同学们联系方便,吴靖专门买了一部手机。憨厚的王小龙为了让媳妇能走到人前体面点,还陪她去商场买了价值一千多元的一套时髦服装。
在与老同学的聚会中,吴靖虽身居农民,但凭她如花笑靥的长象,活泼的天姿,老同学们一点儿也不鄙视她,他们进饭店就餐、到舞厅唱歌跳舞,都会约她去参加。尤其是那位叫寇跃飞的老同学,当年在学校时,就被吴靖的美貌迷住了心窍,如今又旧情触发,时常单独约吴靖去麻将馆玩耍,吴靖输了自己给包揽起来,赢了全归吴靖,这使吴靖的小钱囊渐渐鼓了起来。女人有钱了,出手也相对大方了许多,脸上涂着高级进口面霜、嘴上也学城里女人抹着口红,经常同寇跃飞在舞厅、饭店进进出出,一点也不避躲熟人。饭桌前,吴靖总是挨着寇跃飞就座,脸上漾溢着幸福的笑容;舞台上,吴靖在或激越或悠扬的乐曲声中,一会狂荡扭动身躯,一会儿翩跹起舞,她高挺的胸部、猩红的高跟皮靴、飞旋的红丝短裙、暴露的大腿甚至臀部,都可以招来男人们邪淫的目光或放肆的碰撞,而吴靖却不以为然,乐得如此。
吴靖在声色犬马中产生了自己心灵的蜕变。吴靖开始早出晚归,疏于管理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有时甚至不能让孩子们及时吃上热饭。丈夫王小龙也看到媳妇不大对劲,就多次苦口婆心地教育吴靖说,咱们典窑赁房到城里来是图个什么?还不是为孩子们接受好的教育,能考上大学,将来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不要向咱俩一样,成天在地里瞎刨挖?累死累活挣也不了几个钱!然而吴靖思想上却不为所动,慢慢的反感起丈夫的善言相劝,话语不投机就夫妻两发生争吵,整天吊着脸,甩东撂西故意找茬与丈夫淘气。不用多说,这吴靖经常同领工薪,做生意赚大钱的同学们打交道,无形中使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失落感,觉得自己花钱不比一块聚会的老同学们宽裕,丈夫浑身沾满油污,灰眉土脸,故而对丈夫的感情也日见淡薄。有一段时间,吴靖竟然不顾脸面,公然在外面同寇跃飞吃喝玩乐,出入舞厅包厢,昼不居家,夜不归宿,彻底放弃了对孩子们的管护责任,跳踏着要与丈夫离婚。丈夫小龙怕影响孩子们的前程,无奈之下将老母亲接到城里来,帮助自己料理孩子们的学习与生活。
再说寇跃飞,自从与吴靖好上后,也是进门就向老婆发脾气,口口声声嫌老婆不会生娃娃,还骂老婆丑眉绌眼、半脑子等等,经常在生活中进行打骂虐待。老婆看到丈夫已变了心,无法挽就再在一块生活,便主动提出要离婚。寇跃飞也耍大度,给了老婆一百万元现金,又贴了一套自己居住的楼房,经过了法律部门的裁决,与老婆离了婚。
两人分别离婚没几天,寇跃飞就与吴靖组合了新的家庭,重新购置了一套二百四十平米的楼房,室内装潢现代时尚,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摆放的电视机、冰箱、自动洗衣机、空调等均为高档,还有从南方购买回来的红木桌椅和沙发家具等。跃飞给新娘购买了多套时装和各式的金银玉器首饰。蜜月期,两人还出国到东南亚新、马、泰旅游半月有余。婚后的几年间,吴靖给寇跃飞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孩子虎头虎脑,就顺便起名叫虎子,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话说王小龙自从媳妇离婚后,把家庭变故化为力量,在生活中毫不气馁,整天起早睡晚靠开三轮赚钱,一心增加结蓄,全力供三个女儿读书。五、六年以后,三个孩子谁也没有辜负父亲的重望,学习全很争气,大女儿金香考入西北工业大学,学习无线电导航本科专业,二女儿银香考入市重点高中名师班学习,三女儿兰香在县城一中上初中。在这期间,几次有人给王小龙介绍对象,他总是善言推辞,要等到三个孩子读书大功告成之后,再考虑自己的事情。
再说寇跃飞,“人有旦夕祸福,天阴不测风云“。十八大以后,中央全面部署整顿金融秩序,寇跃飞却一慌了手脚,刚准备把自己非法集资的两亿多元人民币转存到境外银行个人账户,没有想到当地法律部门兵贵神速,配合金融领导机关,迅速冻结和保全了寇跃飞名下的资金、财产。经法律部门严查核实,寇跃飞在开设典当公司的十几年间,违规违法经营,先后以高额利息非法吸引资金,诈骗当地中小民营企业、民间闲散资金共达六亿三千多万元。仅他个人生活中就挥霍两亿多元,给当地经济和社会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鉴于寇跃飞的严重犯罪行为,检察院依法提起公诉,法院判处他有期徒刑二十年,将他名下的房屋、车辆等资产予以公开拍卖,按比例分别偿还予受害人。
寇跃飞锒铛入狱,吴靖自然是落了个鸡飞蛋打的结局。失去生活来源的吴靖,生活更比原来清贫寒苦,万般无奈之下恬着脸去投靠原任丈夫,要求破镜重圆。王小龙当面对她讲,凭你后期的德行,我不愿再作你的丈夫,你就等着同寇跃飞继续过吧!
吴靖回到家后,好多天没有出门,整天不思饮食,浮想联翩,觉得自己命运多舛、苦不堪言。生长在唯成分论的年代,没有读高中大学很是委屈,参加县上招聘文工团时又被落选了,这就是人常说得天生吃狗屎命吧!想到第一次结婚后,与王小龙你恩我爱、勤劳致富的日子,吴靖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总结自己的人生,吴靖似有所悟,为人不能过分追求糜烂奢侈生活,做人要像前任丈夫王小龙那样讲究诚信厚道才好。但现在说什么已经晚了,吴靖反复思虑着自己的处境,觉得自己已经身败名裂,实在无颜再去见社会上任何人的面了。一时间女人家心胸狭窄,万赖俱灰,又没有谁来劝慰排解,吴靖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痛苦地煎熬着。
一日清晨,吴靖有意识的把七岁的儿子送到城里跃飞亲姐姐家中,回到家中当即悬梁自缢,年仅四十七岁的她就这样走完了自己最后的人生道路。亲属们在清理她的遗物时,发现吴靖在自缢前留在桌上的一封遗书。遗书上的泪迹还未干,上面写着“跃英姐:您好!其他的话我就不想说了,我离世后,您可要帮助跃飞和我照应好咱虎子,不要过于宠爱他,要从小教育他长大以后堂堂正正做人,在社会上为人处事需讲诚信,守信用,千万不要向我一样过分追求糜烂生活,人生中切忌狂妄、贪婪。”弟媳:吴靖。
作者简介:王德润,陕西省吴堡县籍,吴堡县财政局退休干部,现居住榆林市,爱好文学创作,著有大量探讨人生哲理,治学以及社会评论等方面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