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衿第一次知道杜康,是初一开学那天在看那张分班榜单的墙前面。初一十一班,序号为一的人是杜康,何子衿当时就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毕竟这是班里的第一名啊,还有一个原因是和自己的名字有关。“何子衿”这个名字是爷爷起的,出自那首爷爷喜欢的《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此刻的何子衿自然是想起了上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开学不久,班主任就“大调”了座位。班里成绩好地同学从教室的四面八方搬到了二三四排,个子偏矮的何子衿无奈的被班主任安排在了接收各科任课老师激情四射的位置——第一排。
刚把书包安顿好,何子衿就感受到了来自后背的“问候”,回过头才发现后面坐的竟是第一名——杜康。还没等何子衿说话,杜康就一脸真诚地用学霸不该有的清澈的大眼睛盯着何子衿说:“你就是何子衿吧?这几千年孤独的岁月终于让我等到了你,我再也不是一个孤零零的诗中人了”说完还长舒一口气,何子衿哑然,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安静,却又有着些许违和的活泼阳光气质的男孩子,感觉此刻自己像众目睽睽下正在被温水煮熟的青蛙,每一根发丝都能反射出脸上一次次刷新的红。
何子衿和杜康的故事从此便拉开了帷幕,这是一个前后桌的故事,是一个学渣和学霸的故事,是一个学生时代最普通的男生和女生的故事……
“你是猪吗?你怎么这么笨?”,“天哪,你这么笨怎么记住回家的路的?”,“算啦算啦,你这么笨,原谅你了”,“这道题有点难,不会也没关系,别难过”,“我打算考一中,你也和我一起吧”,“这条辅助线不太好想,我还是给你画出来吧”,终于,何子衿看着试卷上那条显而易见的辅助线,低垂的眼睑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自己真的是笨吧,这个题都见过好几遍了竟然还是不会,这样下去真的可以考上一中吗?她赌气一般把那道辅助线的题在草稿纸上抄了四遍,中间忍住了数不清多少次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终于,中考结束了,成绩出来了。毕业典礼上,杜康作为学生代表发表毕业感言,何子衿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台上的那个男孩子,三年了,时间是一位偏心的魔法师,他让优秀的人愈发优秀,平凡的更加平凡。台上的男孩子落落大方的讲着自己初中三年的收获,讲着自己对母校的不舍,讲着自己对老师们的感谢,普通的话语听起来却丝毫没有套路的寡淡,反而让人感觉…真诚满满,一如三年前他们的第一次对话。杜康永远都是被偏爱的那一个,时间给了他令人羡慕的身高,给了他恰到好处的气质,又给了他耀眼的成绩。而有些人却好像被时间遗忘了一般,老师记不住的名字,班级中不太有的存在感,过了三年还是没什么进步和陌生人说话会脸红当众演讲会结巴……何子衿低下了头,是自己吧。
很多年后,何子衿回想起那天低着头的自己,她多想去抱一抱那个失落的女孩子,去告诉她一切都还来得及,很多年后会有一个人多么羡慕此刻的你。
冗长的毕业典礼终于结束了,杜康朝着自己班的位置跑过来,和同学们一一道别拥抱之后走到了何子衿面前,“要怎么感谢我这个市状元三年来每天为你讲题补习的功劳和苦劳啊?以身相许怎么样?”他又表现出了那副不符合他气质的贱贱的样子,“你又脸红啦~哈哈哈,我才不会要你这么笨的女朋友呢。你就等着接下来的高中我天天找你去蹭饭吧哈哈哈,不过话说这次中考你考这么好是不是也该请我吃饭~”何子衿又开始神游,思绪沉陷于那句“女朋友”中,不知从何时起,班里的女同学都有了带锁的日记本,男同学都开始活跃于篮球场,不会打篮球的也能凭借几招花拳绣腿引来观众里的一阵尖叫,而与此同时老师家长们也开始提起一个词“早恋”。原来我们都不再是那些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要就伸手喜欢就扑上去的小孩子了啊,又想起“女朋友”前的那一堆定语“我才不要你这么笨”,就又涌起一股不知所起的失落,不过杜康那么优秀,什么样的女生才会适合当他的女朋友呢?何子衿又进入了对另一个问题的深思“让你请吃饭也用不着这么难过吧,还是你中考耗尽了所有的脑子现在已经傻了?”杜康伸出手在满脸忧伤呆住的何子衿面前晃了晃。“好啊~”何子衿尴尬的笑了。
漫长的暑假里的何子衿每天窝在家里无所事事,偶尔在妈妈的催促下或者同学的邀请下也会出去闲逛。不过何子衿很喜欢这样的状态,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各种小说的世界里,偶尔也会埋下头来,在日记本上写下一些自己也不太懂什么意思的话,她有时候也会幻想自己的未来,幻想那个属于自己的故事会有一个怎样的华丽的开场呢?日子一天天过去,猝不及防地,何子衿成了面临着高考压力的高中生。
高中的何子衿突然有了一种强烈想让自己变得很优秀很优秀的欲望,在没有杜康的班级里,没有人再来叫她“傻子”,也没有人再说她笨。她认真的记下每一个化学方程式,努力计算着传送带上的小木块接下来到底会怎么运动,也开始学着每天晚上用一杯咖啡驱散自己的困意继续沉心于沙沙作响的笔尖。杜康在高中刚开始时经常来找她一起吃饭,敏感的年纪大家对一些事情总是格外的感兴趣,班里同学每次看到杜康来找何子衿总是看着他们表现出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不过,有件事的发生让平淡的生活有了很大变化,不过对何子衿来说,那是让生活变得更加平淡。“宏志一班的杜康是你男朋友吧?听说最近宏志二班一个女生追他呢,你说那个女生也太缺德了吧,明知道人家有女朋友还——”“他不是我男朋友”何子衿急忙打断了同桌的话。同桌愣了一下,下一秒似乎更加激动了“真不是啊?那我就不担心你难过了。不过大家都说那个女生和杜康还真很般配呢~”何子衿无心再听下去,赶紧捂着肚子跑向了厕所,脑子里缠绕的全都是“般配”二字。所以说才那么久没来找我吃过饭了吧,所以再也不用忍受这么笨的我了吧,何子衿躲在卫生间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泪如雨下。从此以后,何子衿和杜康之间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何子衿缩回了属于自己的角落,杜康来找自己她会红着脸找理由拒绝,杜康不明觉厉的看着次次都拒绝自己的子衿,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她有了自己喜欢的男生,不想和自己再有密切的联系了。最后一次来找何子衿,杜康给了她一张明信片,正面是“一塔湖图”,背面只有一句话“一路向北”。何子衿突然有种恐慌感,她觉得自己的故事还没有开始似乎已经结束了,什么华丽的开场,什么闪着光芒的发卡,都从自己的世界逃离。余下的高中岁月里,尽管生活寡淡甚过无味的白开水,何子衿也一直努力着,但她经常会做梦,梦见自己穿越一个没有尽头的森林,压抑的潮湿感,骇人的冰冷植物,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的向前奔跑,却感觉不到疲惫,只有恐慌。
小说里经常出现的恐怖的高三过去了,紧张到要晕场的高考也经历了。还算不差的何子衿考上了北京的一所还算不差的大学。大学开学前,何子衿收拾物品,看着一张张曾经传过完整的小纸条,零零落落的怀念着那些单纯幸福的日子,想着以后离家在外一个人的生活心中五味杂陈。她打开手机,翻出那个很久没有联系了的手机号码,还是想告诉他自己考上了和他一个城市的大学。“嗯,知道,一起去北京吧”,回复的很快却又只有这么几个客气疏离的字,何子衿有些失望,意识到之后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失望。
很快到了开学的日子,两个人一起去北京的路上相处倒很是自然,何子衿通过火车的玻璃偷偷打量着身边好久没见过的杜康,落日的余晖跳跃在他沉稳又些许稚嫩的脸庞上,何子衿的心跳像漏了一拍,她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幸福可能就是这么简单的陪伴吧,不需要拯救,不需要疯狂,自己那棵孤独长大的树就这么轻易的被眼前这个人摇下了一地的叶子啊。
大学开学后,两个人像是回到了初中的时光,两所距离不算远的学校让两人的关系有了很大的进步。何子衿很多次一个人偷偷跑去北大,在北大的校园里逛很久很久,希望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能和杜康偶遇。偶遇是真的发生了,可是偶遇的是两个人,杜康熟练的接下女生递过来的包背在了自己身上。现在的何子衿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何子衿了,她清楚的明白了自己对杜康的心意;可是现在的何子衿又还是原来的那个何子衿,她还是那么的自卑,自卑到只会躲避,甚至不会去打听一下那个女生到底和杜康是不是自己想象的关系。
何子衿慌乱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失去了判断能力,失去了一切,她慌乱中只想找回那颗自己弄丢了的心,她很快答应了一个学长的表白。
只是,有很多事情,何子衿不知道。那条简短回复的短信,在对方的手机里反复被编辑删除了很多遍,“知道”二字更是杜康辗转了很多圈才打听到的;火车上杜康发现身旁的女生透过玻璃观察自己,才闭上眼睛掩饰自己连眼神都能出卖了自己心底的那份雀跃;杜康那次陪来北京游玩的表妹介绍自己的学校,还犹豫要不要叫何子衿出来一起吃饭;杜康也总是一个人来她的学校转很久,每一次的刻意都被他装作偶然遇见;杜康那天也是在她的学校转了很久,看见了在篮球场旁边站着的她,兴奋的过去正装作对这样都能相遇的惊讶时,看见了她怀里抱着的男生的衣服。比赛恰好结束,一个男生走过来穿上衣服牵起了何子衿的手,剩下了所有场景都化作一场默片,他只能看见何子衿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算冷的北京的初春仿佛通晓人意,一股微风让杜康如经寒风吹彻,僵住的四肢不知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来表示祝贺。何子衿不知道这些,也不会知道这些,看起来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了。
何子衿和杜康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何子衿骗不了自己,她忘不了杜康,可是现在这样也算是相忘于江湖了吧。毕业两年了的何子衿的生活如一条平静的河流,带着琐碎的怀念与思想,缓缓流过,一去不返。白天工作压力大的环境让她满足于无人打扰的现状,可深夜失眠时的孤独又提醒她单身五年的事实。“嗡——”手机震动了几下,她知道那是新世相新一天的推送,也知道现在又过了十二点了。想到昨天看过的一个姑娘五年来卖晚安的故事,一丝记忆如乱麻中那条唯一正确的答案牵引着她,两年前,她也收到过一条晚安,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后来没多久的同学聚会上,她得知了杜康出国读研的消息。此刻的何子衿觉得那条晚安是杜康发的,或者说,她多么希望是杜康发的。她联系了那个卖晚安的姑娘,希望她能代自己给杜康发一条晚安。再后来的同学聚会中,何子衿知道了那些自己早就该知道了的事情,可是做这些事情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何子衿时常会想,如果自己能不总是那么懦弱,如果他们两个能不都那么的倔强,如果自己能少些退缩,如果他们中有人能多一分勇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夜晚无声,也没有对何子衿的问题做出回应。
她拿出很多年前的那张明信片,重新装了信封,想把它寄出去,里面她也只加了一句话:“究竟有多少如果,我们才能不错过?”,可是她最终还是把那张明信片和信封一起压在了书桌底层,或许眼泪承载不了的悲伤,只能沉甸甸的坠在心底,等着时间对自己做出怎样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