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贪恋这世间,久久游荡不舍离开。
她在“破四旧”中被打得伤痕累累,无处可去。衣衫褴褛地流浪在深山老林,是他救了她,把她藏于家中,用一生护她周全。
1、
仿佛一夜间变了天,到处是推翻庙宇,打碎神像的疯狂年轻人,连她藏于深山的小小的家也在劫难逃,小小木屋被推翻砸烂,她被别人又踩又踢,最后一脚踢出去好远,她蜷缩在地,不敢吭声,紧紧环抱住自己,露天宿野的不知过了多少天。
一天,一个年轻人上山采药发现了她,于是偷偷用衣服把她包裹着带回了家。
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听到窗外传来几声怒喝声和狗的狂吠声,不久就归于安静。
这时年轻人才敢把她抱出来放在桌子上,不敢点灯,借着窗外浅浅的月光用布巾细细擦拭着像身,石像上的泥污被一点点地擦拭干净。
“也是可怜,但实在无法,你我都是可怜之人。”年轻人轻轻说道,声音温润。
“你倒比我们好,我们不敢说话,怕说错话,犯了错,不敢吭声。但我们是人呀,不是物,憋着不说会疯的。”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缄默不语,她藏于石像之中已经近百年了。她就是一个小小山神,用自己微薄的能力庇护着大山的生灵,与大山共生存。她爱这人间,常常化形去体验一下人类的生活,哪怕每次只有几个时辰甚至几刻钟,她都甘之如饴。
她在年轻人家躲藏着,被藏于床下的一处小小暗格里,年轻人怕,她也怕,她不敢出来。
安稳的日子是奢侈的,一天,几个人粗暴地推开家门,拉拉扯扯地把年轻人带走了,随后又有一波人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了好久的东西最后也不知找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于是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年轻人回到家已是半夜时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杂乱不堪的家门,无奈又无助地叹了口气。
年轻人把她从床下拿出来时自言自语道:“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再来。”
她看到年轻人伤痕累累的脸,鼻梁上的一片镜片也布满了蜘蛛网似的裂纹。
“我被抓去问话了,他们说我藏了东西,我哪敢藏呀,家里的东西被拿走的拿走,烧的烧,我现在一无所有。”
他静静地说着,惆怅的情绪隐藏在青紫斑驳的脸上。
“我祖上有人在清朝时做过翰林院待诏,从九品的小官,他们便说我是封建余孽,家里只保留了清朝时我祖上留下的几篇文章,也被搜走了,也不知怎么处置,我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我们宋家传到我这里,就剩我一个人,不能在我这里断了根,我不敢反抗,我只能唯唯诺诺地附和他们。”
年轻人抱着石像,喃喃自语,不说话他可能会憋疯。
拿出布巾,又开始细细擦拭石像,石像已经尘埃未染,但他就是固执地擦拭着,仿佛这样才能使他的内心安定下来。略长的刘海已经遮挡了眼睛,应该好久没打理过头发,发间藏着几根不知哪来的干草,看着几许狼狈几许可怜。
“他们还说我母亲的太爷爷在清朝的太医院当过杂役,他们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个事。这样算,我也是“名”门之后了。”他自我揶揄地笑了笑。
“我叫宋知武,原本父亲给我取名是知文,他大字不识一个,想让我有点学问,就取名知文,我自己倒没觉得名字有什么,那些人不满意了,给我改名叫知武,知武就知武吧,一个称呼而已。”
叫什么都无所谓,活着最重要。
这么多年,她连个名字都没有呢,人们只会对着她的名字喊她山神。山神,便是她的名字吧,她是大山孕育而生,也合该如此。
“且看明天吧。”把石像放回床下暗格里,年轻人最后低语道。
这是年轻人二十来年最黑暗的时刻,死生都无法预料的时刻。
他战战兢兢地过着每一天,每天周围都有被带走的人,有的回来了有的再也没见过。街上到处是街游的年轻人,或成群结队喊着口号,或激情澎湃地演讲,都是未来对国家有用的人,相比之下,他像暮色苍苍的老人,格格不入。
前几天还能看到穿着西派的年轻人,如今在大街上已经看不到了,周围邻居出门见了面都低着头不敢互相问话,生怕因某事被牵连。
学校不能去了,那他只好呆在家里,专业知识不能丢,他就在家看看书,没别的书籍,儒典道籍都被搜走烧掉了,不过,有一部分被他藏起来,现在他不能也不敢拿出来。他也就看看他的专业书籍,都是关于中草药的。
他也会偶尔小心翼翼地出门,走半天去山上采药,以前采药是真采药,现在采药对他来说就是躲避现实,寻得片刻安宁。
不过,上次晒干的一些草药不知在哪一次的搜家中被踩的稀烂,也确实该再重新找一些日常能用到的药材。
他至今没被带走关起来,就是只凭祖上的那些事还不足以定他的罪,凡事都得有证据,另一方面,也是因他父亲的缘故,烈士的后代,总得留一点情面,不敢真把他怎样。
但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宋知武坐在家门口,春日暖暖的阳光斜照进门楣,也照不亮年轻人的心,他的心如凌冬寒风,冷冽刺骨。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脑海一片混乱,只是他本来是出门的,不消片刻就回来了,回来后就一直在门口坐着,一派心灰意冷、茫然无措。而石像呢,她只能悄悄出来,陪他坐了一天。
一直到夜幕降临,宋知武才渐渐回过神,他拿掉少一片镜片的眼镜,两指狠狠捏了几下眉心,似想把愁绪从脑海里驱散。
他和衣躺在床上,怀里抱着石像,久久才开口,嗓子沙哑,“我今天本来打算出门去老师家一趟,大街上又有被打倒的人在游街示众,路边的人叫嚣着扔着烂菜叶,我本想绕道而行,但我听到了老师的名字。”说到这里,他停顿了许久,努力掩盖语气中的悲伤。
“那个被打倒的人竟是我老师,他本该是个很好的人,博学多才,家里藏书如海。为什么呢?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我看见他衣衫凌乱,脸色晦暗,向来挺直的背都弯了下去。”
泪一滴滴砸在石像身上,像沸腾的水炽热滚烫。年轻人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崩溃地痛哭起来,但是他连哭都不能尽兴,声音被压在喉咙里,如困兽的无声悲鸣。
石像无法安慰他,她只能当个称职的倾听者,她受这世间万般情绪的影响,内心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看不透未来,看不清去路。
她想回去大山,可是,怎么回去呢?大山没有她的家了,她生活了很久的地方,被人一脚踏平了。
可她依然爱着这人间,这个世间只是病了,病好了,一且就会好的,她得慢慢等待。
这一夜,宋知武被噩梦缠绕,在梦魇里痛苦辗转,她就静静守着他,感受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颤栗,与他共同承担被梦境拉入的绝望深渊。
从此,她和宋知武便想一步行一步,步步为营。
如此经年,人们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说是习惯,无非是麻木,是命运向生存低下了倔强的头。
宋知武在26岁那年娶妻生子,完成了人生一大事,她为此是很欣慰的,乐见其成。
妻子贺清追溯到五代以上都是农民出生,家世清白,识得几个字,不多,也无甚用处,但是很能勤俭持家,婚后把小小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以宋知武温文尔雅的性格定是不会与妻子因琐事无故争吵的,两个人相敬如宾过了两年。
石像依旧静静藏在床下的暗格里,除了宋知武谁都不知道,他们俩共同守着一个秘密。他会在妻子哄着尚在襁褓的儿子入睡时,去隔壁的小小书房静静看一会书。石像就会化作夏夜的一只小小萤火虫在他身边飞舞,陪着他,这是多年来她的习惯,也成了宋知武的习惯。
磕磕绊绊这么多年他终是完成了学业,只是他再也没提过他最敬佩的那位老师,这成了他难以迈过去的一道坎。
生活本该如此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他靠着给别人看病的微薄收入与妻子二人共同撑起这个家,共同养育一儿,平淡的生活总会显得时光流淌得慢,让人的心也渐渐在安逸中放下戒备。
石像看着宋知武的生活渐渐归于平静,她想,她该离开了,那么久,山一定很孤独,她能感觉到大山在呼唤她,让她回来时的路。
2、
秋日的风吹过浩瀚无垠的长空,染红了天边的云霞,吹过山坡层层叠叠的树梢,给树绘上了秋色,吹过路边的野草,野菊花羞涩的开了一片又一片,吹过山间行人的发梢,给行人萧瑟的背影披上了寒意。
宋知武背着一个竹筐沿着上山的路慢慢走着,枯烂树叶在他脚下发出碎裂的响声,不知不觉他就走到当初捡到石像的地方,残破的小木屋更加破败,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蹲下身把木屋周围的野草拔干净,他想把木屋重新修葺一下,但是想想又放弃了。
“被人看到,你又要受苦。与其在新房间里呆着整日担惊受怕,不如就将就在破旧处方能保一时安稳。”只要没人在意就是安全的,宋知武勉强给木屋搭了一个还算牢固的屋顶,这样至少不会被雨淋到,其他的就将就着吧,他也可以随手把它扔在山林深处,或随便埋在地底,但他于心不忍。
“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我本想还让你继续留在家里。”宋知武坐在石像旁边喃喃自语着,他许久没像现在这样放松地说过话了,平时在家与妻子交谈都是中规中矩,妻子为人和善却也不是话多之人,两人平时也无甚可谈。
“我最近发现你变得暗淡无光,似是离开了,或者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吧,我本也是打算哪一天把你带回山里,可是想想你又能去哪里呢?你原本是没有家了。”宋知武看向这茫茫大山,葱葱树林,墨色一点点晕染着大山,鬼鬼祟祟地,把大山一点点拉进黑夜里。
“我想多留你一段时间,但我留不住你了。你被我妻子发现,她害怕。”说到这,宋知武眯了眯眼看向远处的某一朵野花或某一棵杂草,思绪飘回那个午后……
那天,他从山上采药回到家,看到妻子端坐在堂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进了家门,儿子并未在家。
“睿儿呢?”他问妻子。
“被我娘接走了,今天他会在我娘那里住一夜。”妻子贺清道。
“哦”宋知武也没说什么,放下背篓就开始整理草药。
“你先别忙,你过来,我问你一件事。”贺清把他叫来。
宋知武于是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污泥来到妻子对面坐了下来。
妻子面容严肃地把一个东西砰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当妻子拿出东西的那一刻,宋知武就变了脸色。
“你在哪里找到的?”他语气还算平静,只是有些慌张地把石像抱于怀里。
“今天睿儿的拨浪鼓掉在了床底,我趴下去捡,无意间发现的。”贺清把愤怒压抑在舌根,“宋知武你好大的胆子,你敢私藏这个东西,你不想活了是不?”
“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我不说,我不说,你想害了谁,这件事一旦被人发现举报,我、睿儿,我爹娘和我哥都将被牵连。”贺清怒道,哪怕极其生气也不敢大声争吵,“你现在把它处理掉,对,处理掉,我给你找一把斧头,你杂碎它,埋了它。”说着,贺清就要去寻斧子。
“我不会这样做。”宋知武站起身说。
“为什么?”贺清对他的拒绝有点难以理解。“它只是一尊石像,是旧社会留下来的迷信东西,坚决不能留。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贺清急得骂出来。
“请注意你的言辞,你不懂,我不会把它砸碎的。”宋知武仍旧冷静自持,“它只是一尊石像而已,什么封建迷信。”说完就打算把石像重新找一个地方藏起来。
贺清简直无法理解他的行为,结婚两三年,不说两人多恩爱,至少过的还算平淡满意,他与她几乎从未发生过争执更别说争吵。但是,今日,为了一个不可留的石像,他们竟然争执起来,她认为这么简单的道理没必要还存在分歧。
“今天必须处理掉。宋知武,你不能这么自私。”贺清说着就去抢夺宋知武怀里的石像。
“请你别这样,贺清,我不想与你争吵。”宋知武拦着她道。
“它只是一个石像而已,比我们还重要吗?”贺清脑子有点混乱,对他的行为简直无法看透。
“你不懂,不懂得,我可以把它送走,送到它原来的地方。你别过问了。”说完,宋知武就把石像放进背筐,用草药遮掩着离开了家门,一路浑浑噩噩地向山里走去。
拉回飘远的思绪,宋知武用布巾把石像又细细擦拭一遍,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了木屋里。他内心说不出来的难过,心里空落落的,比当年被人诬陷被人拳打脚踢还要难受,人活着步履维艰,连信仰也要被践踏在脚下,人尚且有三间茅屋遮风挡雨,而这么大的世间却没有一尊石像的容身之处。
黑暗里,一只萤火虫闪着明灭的光在他周围飞来飞去,后停在他的指尖,宋知武小心翼翼地把它举到自己眼前,“是你吗?”话说出口,眼眶已发热。
萤火虫在他指尖闪了几下又飞走了,飞向更幽暗的山林,直到看不到那一点明灭的微光,宋知武站起来,心情沉重如石,堵得他呼吸都有点困难,他看着下山的路,在暗夜里模模糊糊,似看不透的过去和模糊的未来,只能摸索着一步步走。
而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使人间看着无比寂寥。
回到家,妻子正坐在屋里等他,看到他进门赶紧站起来说道:“饭菜给你温着呢,我给你端来。”
宋知武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他简单吃过饭后对妻子说:“你放心吧,石像被我送进了山里。”他看着妻子绷着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他张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妻子表情喜悦地去收拾房间,他站起来,道了句:“我去书房看会书。”就转身匆匆离开,形容狼狈不堪。
坐在方寸大的书房,内心如房间般拥拥挤挤,思绪万千,透过小小的一扇窗户向外看去,大片的乌云飘过,几颗星点若隐若现,他又想起山里的石像,心里像塞满了棉花似的,堵得人烦闷不堪。他就在这般心绪万千的折磨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夜,书上的字一个也没进他的眼,他的心已经越过层层的屋顶,乘着一团团乌云飘向了大山,飘向了那尊被他抛弃的神像处,他似失了信念的木偶,心再也活泛不起来。
都以为这件事就此作罢,哪想没两天,一群人冲进他的家门,五花大绑地把他押走了,妻子贺清惊慌失措、满目不可置信。
宋知武被带走后就被关在一个黑屋里,浑浑噩噩不知时日,期间妻子贺清来看过她一次,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道歉。
他不愿意用他仅存的善心去恶意揣度人心,他只叮嘱妻子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那是他仅存的血脉至亲。
陆陆续续各种罪名扣在他身上,他只是守口如瓶,任人辱骂鞭挞,他不是抱残守缺,而是以一颗赤子之心坚守初心。“万世师表”的大扁都能被打下来,往他头上扣上“纲常伦礼”的效法者也不为过,之前对他家祖坟的蠢蠢欲动现在也应当付出行动了,他真是宋家的不孝子,连累的列祖列宗也不能安生。
是的,他们做的是对的,是好事。不堪入耳的辱骂是为了让他头脑清醒,落在身上的拳头和脚印是让他能深刻铭记犯错的代价,值得,不是吗?他终是落得和老师一样的结局。
最终,那些人厌了,也许该做的都做了,贺清和孩子也应当是安全的,他也别无所求,只是,在很多个被黑夜逼迫的晚上他时常想起山里的石像,想着有没有被雨淋到?有没有被山里的野兽奔跑时撞倒?有没有被别人发现,当作异类打碎丢掉?有没有因此惶恐呢?他在度日如年的昏沉思绪中反反复复不得心安。
真的是身在丛棘,心在苍山。
3、
山上的精灵都是因爱而生、因念而生,一旦失去爱和念,他们就会渐渐失去了家,开始四处流浪,熬不过寂寞的日子便慢慢消散于天地,大山也在信仰消散中渐渐失了灵气。
石像在那个男人为她搭建的神龛里度过了很久的一段时光,容身的神龛虽简陋,却异常坚固,风吹雨淋依然屹立不倒。
她坐在石像旁的树枝间看着人间的四季交替,草木枯荣。
名为宋知武的那个男人很久都没再来过,她呆在这座山里哪里也不敢去,每天就在这山林里漫无目的地探索,她知道山里每条小溪流经的路线,她能分辨小溪流水撞击石头的声音,她知道哪棵树上的鸟窝最多,哪个鸟窝里的小鸟最贪吃。她能把她所见的每件事、每个物写成诗,读给大山听,读给小溪听,读给雏鸟听,也想读给那个男人听……
一年又一年,某一天,她在沉睡中忽然听到山下传来欢呼声,喜悦中透出悲痛,欢笑中又有哭泣,一定发生了什么好事,让人的七情爆发的这么强烈。
她想,她应该可以下山看看了,也想见一见故人是否安好。
阳光是公平的存在,从来都是普照大地,不以人间喜悲为媒介,为黑暗里走出来的人避其万丈光芒。
由于长期没有见到阳光,宋知武闭着眼睛好大一会才缓过来,他眯着眼适应着刺目的光线,对常人来说再正常不过的光,照在他眼里就带有利箭,一边怀念一边刺痛地泪流满面,不了解的人以为他伤感于自由。
被关太久,思绪有些混沌,他该回家收拾一下的。凭着记忆摸索到家,门房紧锁,他杵在门前好大一会,才记得钥匙在哪里,如果没有人刻意换地方的话,他应该能找到。从门楣旁的一条裂缝里找到钥匙,带着平静的心推开久未居住的院门。
院内、屋里还算干净,妻子贺清应该有定时打扫,宋知武简单收拾了一下。
三月的天,天气很暖和了,他烧了热水,把自己洗干净,找了件干净的旧衣服穿在身上,顿时觉得身轻了几斤,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睡个好觉。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进了他的家,他听到来人走来走去收拾房间的声音,还闻到了饭香,他知道是谁,但他只想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起来时头脑也清醒了很多,他起床来到客厅,看到妻子坐在饭桌旁发呆,天已经微微黑了,也不见她点灯。
“你来了。”他只好出声打断她的沉思。
听到他的声音,贺清惊了一下赶忙站起来,微微侧过头擦了一下脸颊。
“饿了吧,我猜你定是不会做饭,我做好了给你带来了,我这就去热热饭菜,马上就会好。”她没说从哪里带来的饭菜,她不说他也不会问。
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贺清就静静看着宋知武吃饭,看着他消瘦憔悴的面容,看着看着又偷偷掉眼泪,可能哭过很多次,她的情绪还算克制。
“再多吃一点。”看着宋知武放下碗筷,贺清赶紧劝道,“吃的太少了,再多吃一点吧。”宋知武摇摇头:“已经饱了,习惯了。”随后
话锋一转问道:“睿儿呢?”
“在我娘那里,我本打算明天把他带过来让你见一见,自从你出事后,我娘便把我们接去家里住了。只是从睿儿懂事后,总是问你去了哪里?他怎么会认识你呢,只是别人都有爹娘,他只有我,才会问起你。”贺清说到此处又开始掉眼泪,“我该怎么说呢,我对不起你,那件事我只是向我娘提了一嘴,我娘又告诉了我哥,我不知道他会这样做,这么多年我好气他。”
“你可以骂我怨我,都是我的错。”贺清一把握着宋知武的手急切地说道。“你骂我恨我怨我,我都不会怪你。”
她这样说,倒不显得是自己的错了,让宋知武很无奈。
“你怎知我今天出来?”他不想继续讨论刚才那个话题。
“前些时候上面就放了话,要肃清肃查,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该放出来的都要放出来。然后,我天天去打听消息,终于让我打听到你今天出来,我便一早就在附近等待,直到看到你出来才安心,我想你可能会不愿这么见我们,我便回家去给你做饭,让你有时间收拾一下自己。”她倒是考虑得周到,避免了他的狼狈。
“多谢。”宋知武说道。
“我们本是夫妻,这是我应该做的,明天我们就收拾东西,我和瑞儿都会回来。”
“贺清,我想你应该再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他平静道。
“什么意思?你不要我和瑞儿了?”贺清猛然站起,似是听到了多荒唐的消息,她的反应倒像是宋知武的态度在她的意料之外。
“这么多年耽误了你,是我不对。”宋知武静静说着。“我无事的时候经常考虑我们的关系,是我对不住你,让你感情错付。”说到此处,宋知武停了停,“我不是一个好丈夫,配不上你。”
“你别这样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守着你,守着这个家,哪怕我哥我娘劝我再……”贺清话没说下去已泣不成声,“我都没同意,我拗不过我娘,不得不搬离这个家,我时常回家打扫一下,在这里呆半天再走,我和瑞儿都很想你。”
看着贺清痛哭失声,宋知武便没把话说下去,那就先这样吧,他无奈地叹气。
第二日,贺清果然带着孩子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他走的时候孩子才一岁左右,转眼间这都五岁了,孩子看到他很陌生,怯怯地不敢靠近,他温和地蹲下身,握住孩子的手,那一瞬间,眼眶发热,他对孩子笑了笑,轻声道:“好瑞儿,你回来啦。”
孩子毕竟还小,有人陪他玩,一会就会和那人混熟,一中午下来,他走到哪里,孩子就一步步跟到哪里。
春暖花就会开,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花香,分不清是哪一种,那是很多种花融合在一起的味道,初闻时只觉沁人心脾,久闻就会甜腻的让你发昏,宋知武就在这种甜腻过头的中午,在阳光下,边看书边昏昏欲睡。
睿儿被他送去学堂了,妻子在屋里做手工,他在院子里闲闲看书,出来一个多月,生活安逸的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但,只是仿佛而已。
他合上书,遥遥看向远处的山,眼神晦涩不明,随后站起身来,考虑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情。
春雨贵如油,淋淋沥沥,滋养万物。背着竹篓,一步步向山上走去,春生万物发,正是采药的好时节。但是男人背后的竹篓空空如也,他漫不经心又步履坚定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远远的从山上走下来一个人影,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的泼墨山水画似也在下一场无声的春雨,女子在与宋知武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唉!”宋知武轻轻叹了一口气。
“来时的路上,我还在想,你过得怎样?”他总是在牵挂着她的冬春冷暖。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的约定吗?”她开口问道。
“呵,怎么不记得?”宋知武笑了笑,眯着眼,似陷入了曾经一段美好的岁月。
他终是没能忘记。
石像是他母亲带回来的,母亲是少数民族纳西族人,纳西族的摩梭人信奉神灵,崇拜大自然,相信天地万物皆有神灵主宰。而石像便是母亲千里迢迢跟随父亲一并带回来的。他自出生后石像一直摆在家中,母亲每逢初一、十五总会在石像面前摆放几盘水果,在蒲团上盘腿坐着祈祷半天。母亲说:“身不由己远离家乡,信仰却不能丢。”
他在九岁那年,有一天父亲忽然说要把石像送进山里,他与母亲解释了半天,两人差点吵起来,最后母亲含泪妥协了。
山离家不远,父亲给石像修建了一座小庙,于是便把石像请进了小庙,母亲不改平日习惯,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从前在家里,现在则是去山里,渐渐的,附近的人也开始学着母亲祭拜石像。
那一年,宋知武便看见了她,在石像旁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整日坐着用花草编制草帽的女人。女人不是多美,但与之相处,亲切自然,如沐春风。
宋知武便常常来找她玩,听她讲很多闻所未闻的奇人妙事,女人与他约定,这是两人的秘密,谁都不能告诉。
就这样,像保守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宋知武对此守口如瓶。
春天,女人带着他走遍山里每个鲜花盛开的角落,辨识花名;夏天,他们寻一处有水的树荫下,把脚放进溪水里,清凉一整个夏天;秋天,他们漫山遍野地寻找每种数的落叶,拼凑出一副山林秋色图;冬天呢,唯有赏雪,整个大山都是银装素裹,万分妖娆。
“长大后,能娶一个这样的人可真好。”小小的童心纯纯的想法,年幼的宋知武已在心里给自己的姻缘画上了浅淡的一笔。
石像孤独了很多年,她一直在颠沛流离,不能安生,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她已做好了寂寞的打算。可,一个孩子触动了她平静无波的心。
那个叫宋知文的孩子陪了她一年,第二年的春分,她忽有所感,发呆了半天。
“我该离开了。”当男孩再来找她时,她这样对男孩说到。
“为什么。你去哪儿?”男孩焦急得很。
“自有去处。”她回答。
“石像呢?你的家呢?”
女人一愣,没想到男孩早已看透她。
“我将隐于大山,庇护大山十万生灵。”她微微一笑,“你必须离开我,才能一生无忧。”
离开她,他才能一生平安,长命百岁,免去灾苦。
男孩不肯听,不愿意信,生气地跑走了,第二天依然来找女人,可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男孩十二岁的时候又来了一次,这一次他在石像前坐了一天,神情悲伤,之后又许久不曾来过。又三年,男孩再次来到石像前,他渐渐褪去了稚气,多了一点少年人的影子,他把一件事物埋入石像旁,又小心翼翼且认真地把石像擦拭干净,静静坐了大半天,才缓缓开口:“我把父亲和母亲都埋在了你的旁边,你能庇护他们来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吗?”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他也没曾想得到什么回答。
九岁那一年,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很美好,美好到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今天是很冷的,雪花已经从昏暗的天空飘了下来,不一会儿,大树都染了白头,似经历了跌宕起伏的半生戎马,人生过半,心静了,发白了。
“人各有命,早已注定。”女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实在是执拗,她怕她不出来,他就不肯走。
“既然如此,当年你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少年反问。
“因为你的命运与我息息相关,这也是命注定,你听信于我,便可免于灾祸。”
“我父母呢?”也是早已注定的命运吗?
“人各有命罢了。”女人悠悠叹了一口气,“将来你会懂得。”
“还会有将来吗?”少年人迷茫地看向远处,雪在他头顶落了一层白,削弱了少年人本该有的朝气蓬勃。
“只要好好活着,总会有将来。”女人伸手掸去少年头顶的碎雪,“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来找我。”
少年人点点头,他虽年轻,却未曾因为人生巨变而变得竭斯底里,痛苦发泄,已有了成年后性格沉稳、温润的影子。
从那以后,少年人真的再也没有来过,哪怕后来他求学时期上山采药也是绕道而行。
4、
“你没有信守承诺。”女人开口说道,语气平静自然,没有一点点责备,亦没有情绪上的起伏,“你本可以和你现在的妻子和和美美过一生。”
“这是你的期许吗?”宋知武淡淡道,“我是一个成年人,有自己的考量,我不是听之信之的孩子,也不是心路迷茫的少年人,我有自己的思想,具备了对自己行为负责的能力,我做的任何事都问心无愧。”
“你改变了既定的命运,遭受了人生本该避免的苦难。”
“难道这就不是既定的命运了?”
女人终于侧头向他看去,发现这个男孩终于长大了,不是孩童时期的懵懂无知,也不是少年时期的迷茫无助,更不是青年时期的惶恐不安,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轮廓深刻且坚毅,眼神深沉且难测,他把真实的想法压抑在了心底,不愿再向任何人袒露。
“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但,你我本该陌路殊途。”女人轻声道。
“但我自始至终便是认为,相遇即是有缘,只是有缘无份罢了。”他完成了人生不可或缺的每一环,求学、结婚生子、挣钱养家,看吧,每一步都走得很好,他只是在既定的命运中多走了一条岔路而已,但是问心无愧。
“你的妻子很好,莫要辜负她。”她发现了他的固执,自小他便是如此,再劝也是无意。“好好待她,你会平安一世。”
他们共同经历了黑暗的岁月,她终是也没能放下他,陪他走过了很多年。但不是所有的陪伴都能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她发现他渐渐对石像越来越依恋,她不能违背当年宋知武母亲在她面前的苦苦哀求、祈祷,希望她的孩子一生平安,免于灾厄。
是她对不起他,不想让宋知武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与这世间格格不入,她才故意让他妻子发现她的藏身之处。她怕羁绊越深,宋知武越不能脱身而出。
她低估了他的执念,让他受了囹圄之苦。
“我可以帮你忘记关于我的一切。”
宋知武静静看了她一会,忽然就笑了,“那这样和傻子和花草树木有什么区别?你别忘了,我是人,不是物。”
“这样可以消除你的执念。”
她总是这样,说话如温风细雨,语言却似利剑伤人。
“由念生恨,由念生怖。”她淡淡吐出这句话,似乎就概括了他的一切,“因你,我受困于此。”
宋知武心忽有所动,掠过她浅淡的眉眼,抬头看向天空,细雨如丝贯彻天地,树上的雨滴犹如珍珠般,不时滚落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落叶间,他看到一只甲壳虫被雨滴砸到,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才慢慢拖着残破的翅膀爬走,看着那只甲壳虫忽有所悟。
一瞬间,天地清明,山林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无比清晰,仿佛时间为他放慢了脚步,他能看到雨珠滚动的痕迹,看到它们落下的瞬间受引力作用变形的小小身体;能看到不堪负重被雨滴压弯的娇嫩草叶,雨滴顺着叶子又渗进泥土;能看到雨丝落在他面前的油纸伞上,又融入泼墨山水画里,滋润了画里的大河山川。
他视线下移看着伞下清丽的容颜,她的眉眼淡淡,无悲无喜。
是的,他们终是陌路殊途。
“如你所愿。”宋知武看着她,“如今海清河宴,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再也不用担心受怕。”
从此,你再不会因我的执念困于一隅。
宋知武转身,撑着伞如来时一样,孑然一身,步履轻盈地下了山,他听到身上沉重的枷锁“哗啦”一声掉下来,他没有辜负母亲所托,终是尽了最大努力在这坎坷的世间护了石像一时周全。
只是啊,岁月没能成全少年人的赤忱。
宋知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细雨朦胧的山林间,林间不知何时起了雾,从地面丝丝缕缕地悄然升起,慢慢地侵蚀着山林。
女人撑着油纸伞,看着宋知武下山的背影消失在林间,耳边还在回响他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您的名字唤石姬。”
是的,她想起来了,在很多年前,人们上山祭拜她的时候,嘴里念着山姬娘娘。她每天听着人们各种所求,求了功名又求利禄,求了儿女双全又求父母长命百岁,她只是一个小小山神,给不了人们所想。
后来她遇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什么也不图,只是寻她玩耍。但她后来终是没能逃脱情这个字,应他母亲所托,用她的名字护了他一时平安。
羁绊从此开始,未曾想他所求比任何人都大都多。
5、
宋知武在别人看来是个比较奇怪的人,他温文尔雅,却与每个人都有距离感,他与妻子举案齐眉,生活过的平静安稳,却没能白头到老,47岁那年与妻子和离,儿子瑞儿正好18岁成年。
他整日话不多,自从妻子带着儿子搬离这个家后,愈发沉默。
平常除了基本的生活需求,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书本里,医术也越发精湛,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他成了四近家喻户晓的名医。
他依旧上山采药,偶尔路过石像处会在石像前放一朵随手摘来的野花或顺手采来的野果,放下就走,从不留恋。
行医所得自己留点生活费,一部分寄给妻子,一部分捐赠行善。
后来妻子遇良人再嫁他也是真心祝福。
就这样,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过了十几年。
61岁那年,他身体每况愈下,三九寒天,独自趟在床上,门窗四处透风,在一阵阵咳嗽声中他忽然就想起了妻子。
记得在与妻子离婚前,妻子是平静的,似乎早已心灰意冷。
她说:“你是个好人,却也无情,你对瑞儿和我好,就像在完成作为父亲作为丈夫的使命,不得不为。”
“这么多年,你让我们母子有个安身之处,衣食无忧,我很感激你,但也仅此而已,瑞儿以后的求学费用希望你能继续垫付。”
不用贺清说,他也会,他是一个父亲,他会承担父亲的职责,为孩子付出的爱也毫不吝啬。
“是我对不起你。”他这样对妻子说,他性格如此,并不善于表达,但也不是妻子所言那么无情冷血,只是他们彼此永远不了解罢了,夫妻一场,终是他对不起贺清。
“不是无情,只是错付罢了。”他喃喃道,像在说妻子又像在说自己。
三九寒天,屋外雪花簌簌地落下,在这寂静的深夜,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能惊扰人心,在意识逐渐昏沉中,宋知武忽然惊醒,他听到雪花落在伞上的声音,听到脚步踏雪的声音,很轻很轻,哪怕来到他门前,声音依旧很轻。
门“吱呀”一声被来者推开。
宋知武忽然就笑了,“我知道你有一天终究会来。”在我生命消逝的那一刻。
他在白雪映照暗夜的微光中,看到那个女人撑着泼墨油纸伞向他款款而来,依旧不变的清丽容颜,表情淡淡,无悲无喜。
“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吗?”
“过了腊月三十,你就62岁了。”女人开口说道。
“老了,能活这么久也知足了。”在临死前能见你一面也知足了,宋知武如是想。
“我来陪你走完最后一程。”石姬收了飘满大雪的油纸伞,坐在宋知武床边,握着他苍老的手,静静说道。
“嗯,好。”
只是注定此生短,情丝长罢了。
新的一年里,街上到处喜气洋洋,人们穿着新衣四处奔走拜年,鞭炮声不绝于耳。
小孩子追逐嬉闹讨要压岁钱。
只是宋知武所住的院落静寂无声,路过的人还揶揄两句:宋大夫过大年的还偷懒。随后又小声嘀咕道:连个家人都没有,光棍一条也没啥好过年的。
只是,当贺清和宋瑞收到消息匆匆赶到时,宋知武已安详地闭上了眼。
他生前一穷二白,死后也没留下什么,唯有一屋子的书,和他的行医笔记,没有交代一句遗言,身后之事但听处置。
“他这个人让人很难懂,但也是一个好人。”贺清这样对宋瑞说道,“不算一个好丈夫,但是一位好父亲,他生前你应当多来看看他的。”
只是说这么多已没有太多意义,徒增生者烦恼而已。
尾声
周围的房屋拆迁后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时代变化如此之快,日新月异。
在这层层高楼深处,靠近山林的地方却是另一个模样,它是岁月的记载者,也是时光的停留处,它虽日渐陈旧,却一点也不破败,里面住的太多都是老人,因这座小镇出了几个历史名人,被政府保留下来当作文化遗产,亦作为旅游景点。
一群年轻人跟着旅游团来到一座小院前,导游正奋力解说着。
“这处宅院是宋知武的故居,他在这里行医行善数十年,死后除了这处宅院什么也没留下,不过里面有很多五六十年代留下的珍贵资料和书籍,大家可以看不可以碰触,以免损坏。”
团里有个女孩始终打着一把油纸伞,泛黄的伞面上有一副山水画,这把伞是她从大学门口的一处小贩处淘到的,因当时第一眼就很喜欢,就讨价还价买了过来。小贩说这是把古物,她是学生又不是傻子,骗谁呢?如果真是古物,一把油纸伞没有妥善的保管也不能存放到现在,何况还出现在摊贩车上,她只是一眼便觉喜欢才花了120元买了下来。
她是和男友一起来这里旅游的,男友说这是他爷爷的家乡,非得趁着假期带她来看一看。
“这是我太爷爷的家。”男友宋明志说道,“不过,每年我爷爷都会来这里看一看,当然,现在是不能住人了。”
“那是你太爷爷吗?”她指着堂屋墙上的一幅画。
“应当是吧,看着大概有八九岁的样子。”
“他旁边桌子上的是一个石像。”女孩注意到照片中小男孩的左手边的桌子有个模糊的轮廓。
“估计是,我奶奶说,我太奶奶是纳西族人,他们那一族崇拜石像、山神啦,我太奶奶跟着我太爷爷来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就带了一尊石像,只是后来不知弄哪里去了。”宋明志有点困惑道。
“你怎么注意到的呀?”他好奇地问女友,又拨了拨女友的伞,这才五月天,自从女友买了这把伞,真是爱不释手,走哪带到哪,太阳不大也撑着,看着不像新伞,伞面都已泛黄。
“没事,好奇而已。”忽略掉那模糊的暗影,她又顺着这张照片看下去,看到一个成年男人端坐在椅子上,面貌英俊,温文尔雅,心脏忽然沉重地弹跳了几下,她站在那里看了许久,似怀念似留恋,眼眶竟微微发热。
“你怎么了?被我太爷爷的英俊潇洒感动了是不是?”宋明志拍拍女孩的头,笑嘻嘻说道。“看我呀,我长得也不差。”
女孩回眸笑道,眼中似有星光点点,“没事,只是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似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