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他和她正经历高三预科补课。时值盛夏，小城橙色高温预警，一如他们的高三，紧张，无处不在的焦虑。

他骨折打了石膏，因为人缘好，全班同学轮流给他送饭。

当年都是住校生，生活费少得可怜。为了让他早点好起来，同学们凑钱给他买肉汤、水果和补品，他心里过意不去。

轮到她买饭的那一天，一下课，她冲到学校食堂买了两份饭，一溜小跑，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他面前。

一素一荤，他一份，她一份。不知为什么，面对安静的她和朴实的饭菜，他终于感到些许轻松。

十八岁的少男少女，很快成了男女朋友。

两个尖子生恋爱，在不影响成绩的情况下，严苛的班主任默认了他们的“黄昏恋”。

拍毕业照的那天，男女生按个头排队站。男生那一排人数不够，摄影师让几个高个子女生凑数补过去。

她轻快地走到他身边，相视一笑。

摄影师说，喂，那个短发女生，你站回来。

数学老师一回头，冲着她说，笨蛋，踮起脚呀！

咔擦，咔擦。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拍了毕业照。

2009年，他们异地。相隔2000多公里，生活费，没少给中国移动做贡献。

冬天，他细心地挑好围巾手套帽子，用碳素笔整齐地写下地址寄给她。夏天，给她寄辣鸭脖子。

她生日，他回不来，托同学给她买生日蛋糕和礼物。

暑假，他回来陪她。此时的爱情，得有物质来支撑。他们各自找了一份兼职，暑假短时工，薪水少得可怜。

早晨，一起去公交站等公交，再甜蜜地告别。

下午，在小区门口等彼此下班。手拉手穿着凉拖短裤去买菜，做个简单的番茄炒蛋，蒸一小锅素净的米饭就着吃。

买个15块钱的劣质眉笔，她对着镜子试用。他在一旁打趣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些年的寒暑假就是这样过来的。租个小单间，各自找一份兼职，周末去批发市场进一些水杯发卡，下班一起去摆地摊，赚点零用钱。

中间收到过一张百元假钞，惹哭了她。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他不免心疼，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他的姑娘过得很好。

2013年，他们大学毕业。

他拎着大箱子，回到她所在的城市。

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他抱着她抱歉地说，相信我，会有大房子的。

她一如从前那般体贴，从包里掏出一叠红钞票说，我攒了三个月的实习工资。

为了省房租，他们租住离单位较远的单身公寓。

那一年，700万应届毕业生，出类拔萃的人不少。想找一份理想体面的工作，太难了。

习惯了武汉的生活，他很不适应这个城市的气候和节奏。每天进出写字楼，看着身边四十岁的同事，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四十岁时的模样，为了生计卑躬屈膝。

两人都很理性，一番彻夜长谈。

她决定考家乡的公务员，而他笑着拥抱她，当即陪她制定了详细的复习计划。

距离公考还有三个月，他劝她辞职，安心在出租屋备考。

她犹豫了一分钟，他笑着掏出工资卡放在她的手心，说吃穿用度尽管刷卡。

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底气还是很弱。

此后三个月，白天他去上班，她则在家复习。单调的时光，因为梦想而灼热。

每过一天，她就用红笔在日期上划个斜杠。

岗位表出来的那天，他在一旁帮着参考，和她一起敲定要报考的职位。有了目标，她更用功了。

他在厨房给她煲汤，悄悄端来放在书桌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年公考，她以笔试面试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心仪的岗位。

他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为她庆功。

她举杯，笑着说，我要回家了，你会不会舍不得？

他说会，他们抱头痛哭。为了这份快六年的恋情，也为了那些年清贫的岁月。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爸爸出差来看女儿，心疼地说，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他怎么都没有给你买几套漂亮衣服？

她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替他辩解，他才开始工作，我相信他以后会更好的。

他不是不知道，她和以前一样懂事，体贴。临走，把银行卡悄悄留给他，余额没有变。

只是，时隔四年。他向往大城市的怀抱，她喜欢小城的安逸。

他紧紧地抱着她，不说话。

2014年情人节，他们分手了。

他拖着大箱子准备去上海，临走，他小心翼翼地撕下墙上她写下的复习计划表，折起来放进钱包里。

他进了世界五百强。她成了小城公务员。

他想过挽回，甚至自私地想过劝她离职，一起去上海打拼。

到底还是心软了，那是他十八岁时的姑娘。他不忍心让她背井离乡，再过上拮据的生活。

分开以后，再也没有联系过。

她很快成了单位里的笔杆子。工作顺心，生活安逸，如她所愿。偶尔，她会想起他。

想起他们为了省钱在出租屋里做饭，没有油烟机，吃完收拾完，满屋子油烟味。

当初太穷了，没有钱一起旅行，谁曾想，qq空间竟成了回忆最多的地方。

像个幼稚的孩子，她把qq空间只对自己可见。

曾经热恋时期，qq空间有他们彼此的留言。无非是“我爱你”，“我也爱你”，“我想你”，“我也想你了”。诸如此类的话，分开以后，不再轻易对另一个人说出口。

后来她有过两段无疾而终的恋爱，权衡过，觉得谁人都不及他有耐心。

日子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过着。

他去了上海以后，一年365天，几乎天天出差，拖着行李箱，从一个酒店安置到另一个酒店。每每凌晨两点，他的心和胃一样空空的。

整整十年的青春，他们各自努力变成很优秀的人。

他结识了现在的妻子，漂亮，知性。他们一起买房置业，将结婚提上日程。订婚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

母亲拍着他的后背悄悄说，去年中秋她来了，送了喜糖和鞋子，说她过得很好。

他抬头，内心却翻江倒海。

母亲转身离去，喃喃道，真是个细心的孩子，这么久还记得我们俩穿多大的鞋码。

他曾说，要是有一天，她结婚了，一定要告诉他。他想给她包一个大红包，

她说好，不能便宜了他。

而现在，她早已结婚，过得不错。他思来想去，还是不去打扰她最好。

一刹那间，在不同的纬度，他为心底的遗憾泪目。

再见了，十八岁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