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毕业季,谨以此文,献予母校。)
坦白说,直至今日,我仍然没有勇气重返那个校园。将近三年的日子,我甚至没再坐过一次昌平线,好像生怕那飞驰的城铁,会把我带回到怎样一个狰狞的梦靥。
时常在朋友圈里看到留校读研的同学,以导员、助教、大学长/学姐的身份回到那里,拍下那些熟悉又略显陌生的角落——阶梯教室外空旷的天井与连廊,广场上青灰色的石砖与那座古铜色的钟,还有那池随风泛着粼粼波光,总难平复的湖水,当然更少不了传说中的食堂三层的香锅(我竟一次也没去吃过,真是遗憾呐)。清晰地记得,自己曾在2010级“大迁徙”回学院路校区的当天,来到“开拓者纪念墙”前拍照留念。我指着自己的名字,不高不低,刚刚好在一抬手就能触及的位置,笑得灿烂。也许只有我自己清楚,那张笑脸下隐匿着怎样的委屈、庆幸、茫然与焦虑。委屈两年间愈加严重的内心煎熬;庆幸终于等到了日夜期盼的离开的日子;茫然于即将迎来的大三生活;焦虑着,大学四年已过一半,自己的能力距离任何毕业出路都还差得好远好远,却偏偏提不起精神,找不到动力,不敢面对曾列下的计划,抱怨着苦累,只想逃避。
那面墙上深刻着我的名字,就像烙印在脑海里的,关于那段时光的记忆,每每涌现,总是伴着泪水的苦涩。其实我明白,并不是那个校园有多糟糕。不知道如果能再回去一次,让更加完善的校园景象覆盖掉我脑海里那张泛旧的照片,会不会就能为我解开那个顽固的症结。
也许不能。
我想我害怕回忆起的,是在那里生活的两年间,自己内心深处那种摆脱不掉的沉重的焦虑。
我曾在毕业前最后一次小班会上,作为第一个发言者,向班里的同学简短地描述了伴随自己整整大学四年的那种深灰色的情绪。我说它像是一口井,一口自己给自己挖的井,我挣扎着想要爬出去,想尽了各种办法却始终没有成功。然而在我终于从井底爬出来的那一刻,眼前所见的,竟是一个无比崭新的世界,一个不同于旧日的,甚至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清新的薄荷香的世界。
我努力回想在沙航的两年里,为何曾经历着如此强烈的内心折磨。也许是因为局促于像高三一样拼命读书的同学之间,让不自信的我倍感压力;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孤立而空旷的校园里,视线中总也闪躲不掉的,沿路那些将将粗过手腕的银杏树,单薄地在狂风中乱舞的嫩叶;还是因为单调的三点一线的生活,打破了我对于“大学”二字的一切幻想;又或许就是因为每天清晨都能看到的,从东面远山背后升起的那轮总也不变的日头,时而染红了半边的天空。
曾有一位我十分敬仰的师兄对我说:“一切的痛苦,都源于你不够强大,而又不敢面对自己不够强大的事实。”想想也真是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我的痛处。我没有别人用功,嘴上说着“大学的学习不能像中学一样除了刷题还是刷题”,却忍不住在教五抢占空教室的自习座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每天“自习”到很晚才离开,表面上是学得有模有样,却终只是自欺欺人,耗点儿,没效率。我不懂包容别人,常常眼里都是他人的缺点,喜欢给别人贴个标签儿,不由自主地打个分数。常常是一点小事儿,甚至算不上矛盾的鸡毛蒜皮,都能被我无限扩大。不会合作,没有耐心,于是慢慢开始排斥参加各种团体,回避参与大班班委的工作。似乎每天清晨一醒来,眼里就处处都充满了竞争、比较、羡慕嫉妒恨。可想而知,在这种心境下,每一天对于我来说都像是吞沙一样难熬。然而,这些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那段时间最困扰我的问题,是我十分讨厌我自己。小学最喜欢在写作文的时候用“两个小人儿一个说好一个说不好”的幼稚比喻,没想到却在大学里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自己和自己吵架。每天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四号楼前一级级台阶,爬六层楼仿佛是一天里最难熬的事情了。无法停止数落自己,不知为何,那时看待自己就像是看到一个缺陷的集合体,无论身边人说再多鼓励我的话,甚至列举我的优点给我听,我都认为那些只是表象,真实的我是糟糕的。深陷于这种抨击自己与停滞不前、不作任何改变的恶性循环中,可想而知那两年会有多么的煎熬。
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破那个魔咒的呢?我回想不起具体的时间点了。
回到学院路校区之后,我仍然能从蜂拥至图书馆、新主楼,一自习就是一天的同学那里感受到挥之不去的压力;一次次大大小小的各类竞赛,我并不敢参与,因为我默认自己的能力只会在别人面前出糗;我想着“也许做个边缘化的人也挺好”,不参与,就不存在与他们“比较”的机会。如今看来,这真是一种赤裸裸的逃避啊,避免进行横向的比较,就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别人差么?这想法真是太可笑了。
特别庆幸,大四上学期来德国交换这件事儿,为我提供了一个宝贵的喘息的机会。脱离了被动竞争的客观环境,却无法停止审视自己。在异国他乡经历着“扑面而来”的各种麻烦事儿,一次次试图解决,碰壁与等待中,也慢慢懂得了、接受了,“生活”的定义里本就包含着“无数未知的待解决的问题”,出现问题才是常态,问题也是让生活丰富起来的必需品。重要的是怎样面对问题;怎样在处理大大小小糟心问题的同时,还能保持一颗享受生活的心;怎样给自己找乐子,让略显单调的生活有趣起来;怎样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照着别人活,像是盲目地输了错误血型的血液,那样只会搞得自己一团糟。
此外,最近半年阅读了不少分析有关焦虑、抑郁原因的书籍。不得不说,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陷入这样诡异的情绪,这和从小到大的种种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当初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儿,像是一粒细小的沙,是落在眼睛里,被泪水冲刷走呢,还是落在心上,终会纠结为一颗疙瘩,带给我们疼痛,不得而知。如今回头看那时的自己,竟很难想起那种痛苦的感受了,时间也真是威力无边啊,可以漫长到让人仿佛经历着几辈子加起来的煎熬,也可以悄悄掳走一个人内心所有的苦楚,余下空荡荡的心房,与迫不及待倾泻而入的温暖的阳光。
唉唉,本想写篇纪念大学时光的文章,怀念一下没走太远的大学生活,也想写给我马上就要参加高考的表妹,为她讲述属于我的北航,让她知道我用整整四年的时间遭遇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想通了什么,不过我这个二姐并没有起到表率作用啊,最后的结论似乎是:我狼狈地翻滚着,稀里糊涂地就这么度过了金子般四年的青春。遗憾无数,还没机会交心便分离的小伙伴们,四年里,将近一千五百天都没能熟识的同学们,还有身处同一个校园的,那个与我相似的灵魂,甚至无数次擦身而过,却傻傻不自知。
转瞬四年,企盼一切都还来得及。
与北航的这份缘,说浅,也深。
2015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