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背后没有一道疤

(1)

有三年没见过柯儿了，自从她结婚后跟丈夫去了平城，整年整年的没回来过。偶尔一次也是来去匆匆，我们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铁杆儿闺蜜，也没时间坐在一起正经说过话。

这一次，她母亲病重，她在家里要住一段时间。

我们约在了西餐厅，因为那里，吃完了饭，还可以多坐一会儿说说话。

看到柯儿，我不觉心中黯然一颤。她盈盈向我走来，身材依然是瘦瘦弱弱，溜肩的大衣套在身上晃晃荡荡。

她在我对面坐下，抬手撩起了额前的刘海儿，肤色蜡黄，浓重的脂粉却依然没有掩盖住脸上的死皮，疲惫写满了全脸。

虽然在微信上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但看到她此时的样子，也还是忍不住心酸，泪眼盈睫。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悠悠地述说着。没有寒暄，直入主题。我知道，此时，她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真心懂她的听众。

你知道前几年我离婚是因为什么吗？

她没等我回答就接着说了起来。

都说我没骨气，可谁知道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这是她的开场白，语气寞寞的，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1)

三年前，我是实在忍不了啦！她把刚撩上去的刘海又拽下来，狠狠地在手指上饶着。

你知道我父亲当年是食道癌，需要一大笔医疗费，我把这事跟他说，想让他拿出一些钱，他居然让我跟他妈商量。

(他的情况我了解一些，他是柯儿的丈夫，他爸去世早，他妈为了他，也没有再婚。而且，他大学没毕业，她妈就已经倾家荡产的给他找好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自从生过孩子我就没上班，他的工资一直是全数交给他妈保管。他说，他妈会过了一辈子，不会乱花的。他妈也说，是啊！这钱我给你们放着，等我百年之后，不还都是你们的吗！再说了，你们现在也花不着，家里吃喝我全包完了。

果真，婆婆不仅把吃喝全包了，生下孩子后，孩子所有的花销，奶粉，尿不湿，甚至一个擦屁股的小毛巾，也都一点一点的准备好，从来没让她操过心。每当婆婆在亲戚朋友跟前说起这些，总是一副把我当闺女看的论调，惹得亲戚朋友无不夸赞我有福气。

但是，等我过完月子，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除了在家里穿的睡衣，自己以前的衣服全都穿不下了。

我跟他说，他说自己太忙了，让婆婆带我去商场。

于是，婆婆把我带到了地摊儿，一番讨价还价，撮回了一大堆人家马上就要过季处理的衣服。

说，现在跟着孩子，不识好，再好的衣服，孩子一抹画，不也是得脏吗。

还说，等孩子大了，你身材恢复了，我再带你去商场，买几件大牌的衣裳。

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刚买完衣服进小区，碰见了楼下几个老太太，寒暄过后，婆婆说话声突然就比平时高了八度:我带我们家柯儿去买衣服了。

于是又引来了老太太们的一番啧啧声，说你这对儿媳妇可比闺女还要亲啊！

我苦笑着无话可说，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他们只要对孩子好，我也是能将就的。

还好的是，他偶尔发了奖金也会偷偷给我一些零花钱。

可是，父亲的病，不是我手里那些零花钱都应付得了的。

没办法，我只好张嘴向婆婆要。可是你知道我婆婆怎么说的吗？

“呵呵！”她忽然冷笑起来，我婆婆说:“你都出嫁那么多年了，你爸病了，怎么还能让你拿钱？你家里不是还有俩弟弟吗？”

当时饭桌上，他也在，我看向他，他居然连头也没抬，还在平静地往嘴里扒着饭。

当时我的心，一下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冷得直打颤。

父亲去世后，我就提出了离婚。婆婆到处宣扬说，养了我，居然是养个白眼狼！

(3)

这个时候，点的套餐已经上来了，我握握她的手，冰凉，招来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放在她手里，让她暖一暖。

示意她先吃饭再说，她在套餐里挑了几棵青菜，嚼了嚼，有点困难地吞咽了下去。

我把旁边的汤碗递给她，她接过喝了两口又把碗放下了。两眼泛红，吸了吸鼻子，接着说。

(4)

离婚后，我净身出户，钱一分没有，更别说争取孩子抚养权了。

娘家是不能回了。有了父亲那件事，弟弟们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弟媳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还是能听明白的。要不是有老母亲，我这几年一趟也不想回来。

不管怎样，得让自己先活下去。真正走上社会才知道，像我这个年纪的女人，挣钱真难啊！

人家都说，钱难挣，屎难吃。可是屎有地方去吃，钱上哪儿去挣啊！

后来，朋友介绍我去一家超市当理货员，人家一天两班倒，我为了多挣钱，从早到晚不休息，除了工资，还有一些推销的提成。收入虽不多，也没至于饿着。

除了想儿子，其他都还好，有人说，离婚后，得有一段灰暗的日子伤心难受，不适应。我没有，不对，应该说，我是没时间有，一天到晚站着，忙得脚不沾地儿，回到出租屋已经累瘫了快，哪有时间伤感啊！

再后来，存了一些钱，再加上借了一部分，我在旁边盘下了一间砂锅店。因为位置不错，多少还有些盈利。

谁知好景不长，这条街在旧城改造区域内，说是要扒房。我也不敢再往下续租了，收拾收拾又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有一天，邻居一个大姐告诉我，有一个卖美容器械的工厂店要招人，听说待遇特别好。多卖多得，不卖产品也有基本工资。只不过，店址不在本市。

联系上那家店以后，果然待遇像那位大姐说的一样。而且承诺，只要能销售，三个月收入过万，五个月可以当经理，我怕什么啊？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只要给钱，就不怕干活。我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等有了钱，就跟他打官司，把儿子要过来。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那居然是一个传销组织。我刚一进去，他们便把我身上的钱全搜走了，让我自己先买一套产品，说是只有自己用了，才能推销给别人。而且天天给开会，洗脑，喊口号。

大热天儿的，男男女女一个屋子吃饭、睡觉都在一起，一屋子的饭馊味，汗味，脚臭味。

他们还逼着每一个人给自己的亲戚朋友打电话，给自家人推销他们的产品。

轮到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打给谁。他们拿我的手机，拨出一个个号码，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很生气，就把别人吃剩下的饭菜丢给我。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熬出来的，想死都死不了。

再后来，这个窝点被人举报，我们被带到了警察局。别人一个个都被家人领走了，只有我，愣愣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最后，我拨通了他的电话。还好，他当天晚上就开车来把我接回了家。

(5)

是的，折腾了一年，我又复婚了！日子还像以前一样过着，如果说有改变，那就是婆婆又多了一个谈论的话题。“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时不时的她就会这样提醒我。

而且只要我接听电话，不管是谁的，她都会在旁边站着听，有一次，我回卧室接电话，她就给她儿子告状，说，这一年，也不知道在外边干啥了，接个电话都神神秘秘的。

最可气的是前段时间，我妈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也不知道怎么扛得动，那二十多斤的粉条儿，她亲手下的，我最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婆婆很热情，但说起话来含沙射影，说:大姐啊，珂儿跟着我，那我是拿亲闺女看啊，就是怕我哪个地方做的不好，她也不说，您啊，多在这住两天，陪她说说话，平时她有话也不跟我说，看我哪里做得不对的，我改。

我妈人老实，嘴笨，明眼看着自己闺女受委屈，却也不知道说啥好！第二天我妈就回家了。临走的时候，婆婆居然掂出来那些粉条说:大姐啊！你这生活也不容易，我们这啥都有卖的，这东西您就带回去自己吃吧！

一番撕扯，我妈终究还是扛着粉条下楼了，我接过来，想把那些粉条拿回来，却发现，婆婆站在门口，已经把门锁上了。

几百里的路程，老太太扛过来，又要扛回去。

当时我气得，真想扔进垃圾箱，又怕我妈舍不得，只好扛起粉条，送到了一个朋友家。然后又把妈妈送上了火车。妈妈上车的时候，终是没忍住，抹着泪走了。

(6)

珂儿擦了擦腮上的泪水，猛地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想笑笑，却泪如雨下: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十足的一个怨妇？

我摇摇头，坐过去，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她把头轻轻地靠过来，就这样，静静地，好长时间。

如果能够做妖精，谁会甘心做怨妇?谁的背后又没有一道无以言说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