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地道的北京人,她1949年入伍来到了内蒙古,一住就是二十年。
母亲一直以为自己退伍后,就可回到姥姥身边尽孝了,哪知结婚后,她的五个孩子成了五条木桩,把我妈更深地砌入了内蒙古高原,她的两个脸蛋被吹得更红了,偶尔回北京探望姥姥,姥姥的邻居都以为我妈的工作是看树林的。
姥姥去世那年,母亲精神恍惚。入冬后,她用高压锅做西红柿酱,那个高压锅母亲用过几次了,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她装入了过多的西红柿,当高压锅的气孔被堵住时,我妈并不知道,时间到了,她去打开锅盖,气浪冲天,西红柿糊喷了她一脸,我妈被紧急送往医院。
那时,我爸正在远郊农村哈业胡同支援贫困,村里的大喇叭用当地土话喊着我爸的名字:“某某同志,请赶紧回家,你家的锅炉爆炸了。”
喊声把我爸吓坏,他想,老婆爱折腾,但也不至于在家里装了锅炉啊!他急赤白咧地赶到医院,看见我妈的脸上被涂了深咖色药水,像一头花斑奶牛,我爸呆若木鸡。
出院后,我妈依然穿黑色的衣服,她将咖色的药水每天三次涂在脸上,等待结痂褪去,我妈的模样古怪而可笑,她的表情黯然神伤,我们噤若寒蝉。
结痂褪去后,我妈的脸上竟然换了新的皮肤,比以前更加容光焕发了,我爸逗她说:“火烧十年旺”,但我妈不苟言笑,依旧沉浸在对姥姥的思念和愧疚中不能自拔。
初到内蒙时,我妈并不喜欢羊肉,她觉得羊肉太膻气,但是,入冬后,大白菜成了奢侈品,就差系一根红绳作为摆设,她便不再拒绝羊肉,并且慢慢地喜欢上了它。
我妈从此练就了两个拿手好菜,一个是羊肉大葱馅饼,一是葱爆羊肉。
下班号响起时,太阳像一只血红的蛋似的栖息在一堆灰色的云团上,夕阳变成古铜色的了。
这个时候,是我妈烙馅饼的好时机。羊肉馅是我爸手工切的,羊肉依旧冻着的时候才能切出两毫米的薄片,然后再精心切成小丁,配上大葱和调料,我妈便开始烙馅饼了。
我妈将蜂窝炉子搬到大屋,我们围在旁边,端着碗眼巴巴地等着,馅饼一出锅立刻干掉,那馅饼皮薄馅大,咬一口满嘴留香,总是烫掉我们口腔里的黏膜,但我们乐此不疲,等待的间隙,碗里的醋汁会结上一层白色的羊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