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姑父得了胃癌晚期,是临近寒假的时候。
母亲有一天突然在微信里说,她要开车去上海,这让我颇感意外。平日里,她几乎不开高速,仅有的几次,也是和我搭手,此次突然去沪,细问才知道,是去接到上海问诊的二姑夫。
虽然是近亲,然而搜刮从小到大的记忆,我对二姑夫的印象却甚少无几。听说二姑从小唱歌特别好听,十里八乡但凡有文艺活动,她都被大家叫着去表演。可后来得了小儿麻痹症,治疗不及时,变成了瘸腿。自此再没有唱过歌,性格也变得孤僻。到了该嫁的年龄,找了别的村一个男青年,远远地把自己嫁了。我们和他们,除了过年,平时便很少接触。再加上儿时不记事,现在想起来关于他们的,都是零星琐碎。
二姑夫是个木匠,手艺人。放在现在,人们重视有底子的老手艺人,活儿也多了,手艺也吃了香。然而这之前的十多年,木匠就是使苦力的劳动人民。为了生计,二姑夫和二姑常年分居。他在城里租了一个小房间,听说一个月租金只要100。每日,早出晚归,没完没了地接活儿干活儿。有一年冬天,天太黑,又太冷,开电瓶车的他一个不小心开进了小道的水沟里,当场人就晕了过去。等到苏醒过来,便自己一人硬扛着把车拉到路上,死撑着开回住处,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没人知道他受过这样的苦,只是事后,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二姑夫在我们这个大家族,似乎不受大家喜欢,也时常不被待见,大家总说他性格古怪,不合群。每年到了开春,二姑让他带些新鲜的蔬菜给我家,任凭母亲怎么留他喝茶吃饭,他连鞋也不脱,愣是站在门口不进来。为此,母亲又是生气又是愧疚。谁都不理解,他为何这样倔强,倔强到连亲戚的一口饭都不愿意吃。他的古怪,还体现在喜欢自己琢磨中医。在夜市花几十块钱,买印刷质量很差的盗版书,字小到连我都没耐心看下去。晚上收了工没事,便自己给自己把脉,自己给自己问诊,所以生病了,也是自己给自己看病。他说他不相信医生,可大家也未曾听说他有被医生误诊的经历。
这次查出胃癌晚期,他还是不相信医生,自然也不相信医生的诊断。他认为,自己只是简单的胃病。所以从上海回来,他便嚷嚷着要回家,自己给自己熬中药。医生说大概就是年前年后的事,让家人准备准备。他不信。医生给他开的药,他喝完几剂,觉得效果不佳,也不信,便自己给自己抓药。临近过年,大家都心里忐忑,春节过去了,大家就更担心。可后来,连元宵也过去了,大家竟都觉得神奇了。现在离过年两个月都过去了,母亲甚至一度生出想法认为他真的会自己把自己医好。可最后,等来的还是昨日凌晨离世的消息。思及寒假去医院看他时,消瘦泛黄的面庞,大概这也不是坏事,至少不用再那么痛苦了。
我不了解他的一生,只知道,这最后的十多年,他有多么苦难辛艰。
只当作此文,怀念我不熟悉的二姑夫,匆忙短短一生,祝他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