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语系的马文静有很多传说,因为大凡美女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说,何况她不只是美,还风风火火,走到哪里都是脚底生风,做事像旋风一样力道强劲,势不可挡,席卷全校。
马文静在第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的坐驾是奥迪A6,那是2001年,她刚毕业不到两年。同学们坐在粗陋的饭店大厅,隔着饭店的玻璃瞧见马文静在奥迪车里先伸出右腿,再露出时尚精致的发型,然后整个身子从车里面出来,在车旁优雅地站定。
眼尖的同学大叫:马文静!
其他人扫了一眼笑了:果然是马文静,这大长腿,大圆脸和大眼睛,走到哪儿都错不了。
马文静仍旧脚下生风地进了饭店,在同学们的起哄声中端起一杯酒,一口抽完。
大家齐声叫好,有人酸溜溜地说:
漂亮就是好啊!一毕业起点就比我们高,早知道你这么拽就找一个好的地方让你请客了!
马文静听罢把酒杯“咚”地一放,正色道:我毕业时跟你们一样的好不好?车就是公司给我配的而已,我给公司也卖力工作了,这是我应得的!
有人打哈哈从中调和:是呀是呀,你们什么时候见马文静是不劳而获的人了?
也有人感兴趣地怂恿马文静: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公司不可能无缘无故配车给你吧?
那当然!马文静喝口水自豪地说:我们公司在我来之后半年成立了国际部,因为我帮公司找到了国外销路,我可是充分发挥了咱们的专业优势,我现在是国际部的翻译兼销售,暂时代老板管着这个部门的日常工作运转,手底下……目前有四个人吧!
哇!大家感叹了一下,不知道接着往下说什么。在大公司做的同学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车又不是你自己的,一个部门加起来也就四、五个人也好意思在这吹!
这种情绪悄悄开始蔓延,不一会儿大家对马文静的兴趣慢慢就弱了,又开始围着进入大公司的几个同学不停地打探、羡慕。
马文静也毫不介意,继续自信地吃喝。
接着,话题毫无例外地扯到大家耳熟能详的校园情侣上,八卦的主题是:毕业了就分手。大家一一列举那些年甜蜜过风云过的校园情侣,在毕业后的这两年中是如何或浪漫或无奈或莫名或狗血地分开的故事,讲一段感叹一次喝一轮酒,大家渐渐地就有些渐入佳境,无遮无拦了。
喂,你们别光说别人哪,班长微睁着醉熏熏的眼,力不从心地瞅着马文静,冲着她仰了仰下巴:她跟那谁,两个人的故事更凄美,更超前,没有人能比吧?
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马文静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抖,但脸上去不动声色,继续往嘴里送东西,却早已味同嚼蜡。
班长当年追过马文静,作为一个敢做敢当又相貌精奇的爷们儿,他在爱情的路上磕磕绊绊、认真执着,在追过好几个自认为水平相当的女孩儿却自取其辱后,他索性提高了审美标准,把目标死死锁定在马文静身上。为了追到马文静他用尽手段,恨不能惊天地、泣鬼神:他陪她在篮球联赛前练习打篮球,比赛时组织男版啦啦队,打出“马文静今生非你不要”的大红条幅,气得学校领导在联赛中场就离席;他每天早晚给马文静打热水,巴巴地送到女生宿舍楼下;他每周请马文静和闺蜜看电影,很热烈地制造共同话题,陪她们一起做影评;他利用职权为马文静争取入党、争取勤工俭学、争取校三好学生的机会,完全不在意同班同学的恶评;他信心百倍地一直坚持了两年,他的口头口禅:马文静是我的,她就是块石头,我也会把她捂热了!
大家当年都或多或少地把班长视为励志哥,因为他做的事也是他们想做而又没好意思做的,所以大家一边赞他有勇气有毅力,一边从精神上行动上支持他追求马文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疯,他们也跟着一起疯呗,大家固然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龌龊心态,但同时也有几分真诚和侥幸在里面:没准儿大大咧咧的马文静最后真的就动心了呢?
只有跟班长同一个寝室的秀才爱扫大家的兴:你们就别逗了,就班长那五小三粗的样儿马文静能瞧上嘛?!人马文静意志坚定、举止豪爽,跟班长这种靠心眼儿、靠城府上位的人完全不是一路人啊!再说,人马文静是块石头吗?人家只是在班长面前是块石头而已!
有人在心里默默赞同,觉得秀才说出了大家藏在心底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的话,也有人不动声色,眼光转向黑着脸的班长。
“五小三粗”走到秀才身边,一脚在他屁股上留下一个大脚印:
再瞎BB你信不信我让你给爷跪下?!!
秀才捂着屁股叫屈:班长,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啊!你听我一句,这个女人要不得,不然最后在心里流血的可是你!
班长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大吼:马文静,我非她不要!
秀才扭头冲满寝室看笑话的人大骂:妈妈的,班长什么时候回来的,孙子们也不提醒一下!
大家冲上去把秀才按到床上,拳打脚踢,一顿胖揍。
一晃到了大三,无聊的生活继续着,大家继续旁观着班长和马文静的爱情大戏。
事情终于出现了新转机——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每到周末,马文静就风风火火地挽着刘强的胳膊出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班长被彻底甩了。马文静和刘强实在太配了!男有颜女有貌,马文静1米76,刘强1米83,两个人玉树临风、潇洒时尚,满脸的胶原蛋白,让人看了不禁自惭形秽、不忍移开目光。
马文静从此画风突变,慢慢变得小鸟依人,她放慢脚步,穿起长裙,放下一年四季都扎着的马尾,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脸蛋两旁,经常一个人旁若无人、袅袅婷婷地穿梭在校园里:有时候是去打热水——这项福利随着刘强的出现被班长取消了;有时候是去图书馆,有时候上课,有时候也不知道她是在干什么,就只是在校园里转悠。
但周末的时候她一定是跟刘强在一起,满校园地招摇——至少班长他们宿舍的人是这么认为的,这俩人太惹眼,以致于班长想漠视都漠视不掉,因为总有“好心”人在安慰他失恋的苦闷时有意无意地往马文静那拐:想不到马文静这傻妞儿还有这么粘人的时候,这周又带刘强参加她们社团的活动了,班长,你等着看好戏吧,就马文静现在这自甘堕落的怂样儿,早晚得被那小白脸子甩了。
秀才这次破天荒同意了“好心”人:然也,据我夜观天象,这俩人除了外表,没有一个地方是搭的,这段姻缘必定短暂。
班长,我再给你吃颗定心丸。大黑拨拉着班长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俩早晚会玩完。
班长哭笑不得,一捶抡到大黑小腹上,把大黑打倒在床上。大黑仍旧誓死谏言:
真的班长,我有一高中同学跟刘强一个学校,他说这家伙博爱得很,恋爱史很丰富,就马文静那种初级选手,跟他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可是班长心里更堵了:她温柔了,她放下长发了,她穿裙子了,她喜欢文艺范儿了,她可能要被甩了,可是这与他有什么相干?他痛苦也好、欢喜也罢,她终究喜欢的是别人,即使被甩,她眼里、心里也不会给他留下哪怕一丁点儿的位置。
盼望着、盼望着,马文静终于遭到应有的报应:先是周末和刘强一起出现在学校的次数减少了、不规律了,接着马文静不再单独袅袅婷婷地在校园晃悠,而是开始沉默着和宿舍的人结伴同行。
然后突然有一天,大家发现外语系圆润挺拔的大美女马文静变成了纸片人,她眼窝沉陷、下巴变尖,越发显得清瘦可人,她积极积极勤奋地参加或组织社团活动,只是除了必要的交流,她显得更加沉默寡言。
成了!大黑某一天刚进宿舍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对着班长大叫:成了,班长,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班长躺在床上,屁股朝着他,一动不动。
大黑接着去拍班长:班长,你没听见我说话啊,马文静被甩了,消息确切!
班长被大黑一拍,痛得从床上跳起来,大喊:把你的爪子拿开!
班长我们矜持点行不行?大黑嫌弃地看着班长:都过了多长时间了,一听马文静的名字你还这么大反应,活该你被她瞧不起!
大家自动聚拢,大黑成了中心,越发洋洋得意:我听马文静她们宿舍的女生说的,这消息我可是牺牲了色相才换来的啊,我容易吗?……
不容大黑啰嗦,有人上去就拧大黑的嘴:说重点!
马文静跟刘强联系不上就去了他们学校到宿舍一看这小子铺盖卷都卷着他们宿舍人说他请假去上海已经走了一个月了走时跟大家交待如果马文静来了就告诉她自己是混蛋配不上她祝她找到比自己更好的人。
大黑一口气说完,差点儿没憋死。
大家沉默了几秒钟,马文静被甩这一天到底来了,可是所有人为什么并没有觉得很开心?
大黑接着补刀:马文静不死心只要没课就去刘强宿舍,终于有一个人良心发现偷偷告诉马文静说你死心吧,刘强要跟你分手不是因为身患疾病、自惭形秽或者遇到挫折,也不是父母反对,他就是有新的女朋友了,他们俩一起去的上海!
大家忘记了这个时候应该是幸灾乐祸的,他们一起调转枪头对准刘强,畅快淋漓地问候了刘强和他的全家十八代,有的人甚至连刘强整个宿舍的人也逐一问候了一下。
班长没吭声,他想的是:我们尚且如此,马文静心里该有多难过!
可是马文静并没有倒下,她晃晃悠悠、沉默寡言了半个学期,有好多次眼看就要晕倒在路上,或者被风吹走,可她到底还挺了下来,并且又恢复到没谈恋爱时的巅峰状态,组织活动、勤工俭学、拿奖学金、打篮球比赛、疯狂学英语通过托福考试……一样事儿都没拉下。据说马文静还在宿舍一次卧谈会上说:那些打不倒你的,终将使你坚强。
与海明威那句“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的话,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托失恋的福,马文静的大学生活没有浪费,反而多出很多时间去学习一些实用的东西,为她以后的工作打下很好的基础。
马文静毕业时签了一个小公司,因为这个公司可以解决北京户口问题,她做得风生水起是有目共睹的,但她内心并没有满足于此,她计划等五年“卖身”合同期满、攒够钱后出国看一看。
大家看出马文静对当年的事还是不能释怀,跟班长一样。人也许都是这样的吧,年少时内心总是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内心留下伤口,成年后自己要不断努力不断挣扎着去填充,才能感觉安慰。班长心里的那个伤口,因马文静而起,马文静心里那个伤口,则因刘强而生。他们只能让自己变得更积极更优秀生活得更好,才能有更多的勇气在黑夜里与那个伤口安然相处、不被吞噬。
马文静的计划到底能不能实现呢?好像不重要,因为她知道自己每天都会离自己的目标一点——而只要活着,她就始终会有计划,有想要做的事,在这一点上,她同你、同我、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