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艾洲:铁匠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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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铺

村北的于家是两代人的铁匠铺了。

说是铺,其实就是在院子里立四根柱子,搭个棚。棚下正中是个大火炉,炉旁架一风箱,风箱一拉,风进火炉,炉膛内火苗直蹿,拿一根铁料放在火苗里,不一会便红得和火分不出来了,彤红的铁料放在铁砧上,却一改原本坚韧无比的习性变得像面条一般任由铁锤摆弄。

于家的铁匠铺是我们小时候常去的地方,看炉内的一团红火,听风箱呼啦啦地声响,闻锻好的铁器吱啦一声浸入水中再拿起的瞬间在雾水里夹杂的那股熟铁的味道,更津津有味地看他们锤打铁砧上通红的铁器溅起的火星飞得满棚都是。有些火星落到炉边的水槽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

常言说,打铁还要自身硬。于家共有三个儿子,个个象老铁匠,虎背熊腰,身强力壮,胸部和四肢的肌肉一块一块地隆起,那才叫健美。

二儿子和我同岁,没上好学,初中没毕业就跟着老铁匠打下手,干起了铁匠铺的行当。

俗话说,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大约在我十一、二岁那年的一个星期天,我和两个伙伴去铁匠铺家约二儿子出去玩。走进院子,看到二儿子正在使劲拉风箱。那是一种很大很大的风箱,如果不是他的个头比我们同岁的都高出半头,根本够不着拉。看我们去了,二儿子拉风箱有点心不在焉。可能是炉膛里的铁板正在似红非红的节骨眼上,老铁匠生气了,他从炉膛的一旁转到了二儿子的身后,二话没说,扬起巴掌照着二儿子的头上狠狠地扇了过去。然后回过头来,怒目圆睁地瞪了我们一眼;二儿子眼里噙着泪花,低下了头,更加用力地拉着风箱,我们三个小伙伴吓得急急忙忙离开了铁匠铺。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再不敢去铁匠铺了。但老铁匠的二儿子来回拉动那链接在炉膛上的大风箱拉杆的神情动作及大风箱前后挡板发出的“啪嗒”、“啪嗒”声却印在了我心里,让我每每想起都自感惭愧。

一段时间之后,老铁匠的二儿子却主动邀我们去他家玩,老铁匠出乎意料地对我们和气,这一定是老铁匠为那天的态度而表达的歉意。

老铁匠那长期被膛火熏出的赤红的大脸庞向我们微微一笑,让我感受到了一位钢铁汉子粗中有细的性格,不由地对他生出一份敬畏之心。

于家铁匠铺锻打的铁器成品主要是与当时传统生产方式相匹配的农具,如铁锹、锄头、镰刀等。

我亲眼目睹过老铁匠打制镰刀,一块铁片在炉火中烧红后,前头敲出个尖儿,然后把刀刃打薄,镰刀的形状就有了;接下来是打制安装木把的镰刀库子,老铁匠趁热从刀柄出打伸出一条小尾巴,把小尾巴砸扁,敲直,用铁钳卷出个圆孔弯过来,再次放入火膛烧红,然后把镰刀的圆孔套在铁砧上那个伸出的像牛角一样铁把上,用小铁锤在接口处反复敲打,镰刀的库子就做成了。

就是因为看过了老铁匠打制镰刀的过程,我才知道铁砧上那个像牛角一样伸出来的东西的用途,从而解开了我的一份心结。

去于家铁匠铺次数多了,对铁匠铺也有了一份特殊的感情。

打铁的过程真的很诱人,像一支交响曲。风箱拉起,如同曲子奏响;随着加热需要,风箱会在平缓匀称的节奏中加速,强力的节拍中充满了希望。炉中的火苗,随风箱的节拍而跳跃,在劲风的吹奏中升腾。

待火炉中的铁料烧至彤红时,老铁匠该全副武装出场了。他的两只脚脖上系着一块蓝色帆布,盖住了脚面;腰间系一件灰不溜秋的帆布大围裙,脖子上搭一条羊肚毛巾,用一支鱼头大铁钳夹住铁料移到大铁砧上,一只手握住铁钳,另一只手握住一把小铁锤,老铁匠的大儿子抡起大锤进行锻打,老铁匠握住铁钳的手翻动着铁料,而另一支手握住小铁锤在铁料上的特定位置轻轻地敲打。看的多了,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大锤总是打向小铁锤敲打过的地方,原来小铁锤是老铁匠指挥儿子的暗号。

小铁锤不仅是指挥的暗号,也是老铁匠修改关键部位的工具。一番铁锤上下,一串叮当声响,一阵汗雨飘下,一块铁料在老铁匠手中,既能变成圆棒也能变成方棍,既能变成方圆,也能变成扁尖。

我喜欢老铁匠把锻打好的铁器放入水槽的那一瞬间,随着“吱啦”一声,一阵白烟倏然飘起,伴着一股莫名的铁味钻入鼻孔。这是淬火和回火的技术,一般很难掌握,全凭老铁匠的实践经验。

老铁匠一脸凶相,但心地善良。有一次家人让我将一把断了尖的镢头送到铁匠铺去修,老铁匠面有气色地说:你爹真懒,镢头把也不退下来。然后他就很有耐心地从木把上把镢头退了下来,放进火炉里;之后用小铁锤小心翼翼地在铁砧子上敲赶镢头面,直到镢头恢复了原形像新的一样。

修好的镢头老铁匠没有像其他铁器一样“吱啦”一声放进水里再拿出,而是嘴里噙了一口水,噗地一下喷向了镢头面。水从老铁匠嘴里喷出,不像水,像雾。我想,这应该是打铁行当里淬火和回火的最高境界了。

父亲去给老铁匠送钱去,老铁匠说啥也不要。他说:只是修修,没有用料,以后让你家儿子多来给我拉几次风箱就行了。

我确实在于家铁匠铺里拉过风箱,但那不是干活,是为了好玩。我自小身材瘦弱,拉不了几下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老铁匠露出难得的笑脸说:你以后是吃粮本的料,干不了这活。

感谢老铁匠的吉言,后来我还真的吃了粮本。

可惜,老铁匠的铁匠铺后来却歇了业。在我读高中时,区公所开办了铁木业社,有许多机械设备,打铁用的是空气锤;推开电源闸刀,空气锤有节奏地上下起伏,不但精准,还轻松自如。

有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我背着英语单词转到了铁木业社门口,看到老铁匠独自一人站在高大的空气锤前默然无语。我不知道老铁匠此时在想什么,但我知道在此后不久,老铁匠手中的小铁锤和他儿子手中的大铁锤都被这震耳欲聋的空气锤震没了。

铁匠铺不存在了,老铁匠钢铁战士般的形象却巍然屹立在我心里。(宿州民俗文化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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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安徽省宿州市检察院:杜艾洲 

绘画  中国人民保险财险宿州公司总经理:张秋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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