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终于读完《我的米海尔》,翻到最后一页时,脑袋里忽而蹦出里尔克《秋日》里的这句。
以前读过并不能体会,只觉得是干巴巴的词句,到此时方觉得莫名契合心境,大概这也是诗的美妙所在,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总有需要它的时候,永远不会死亡。
“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爱的人已经死了。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是因为我在年轻时浑身充满着爱的力量,而今那爱的力量正在死去。我不想死。”
《我的米海尔》开篇,作者就这样布下迷局,中途米海尔身体不适,一度以为是他最终死去的伏笔,一直读到最后,才恍然大悟,死去的确实是“爱人”,是被汉娜爱过的那个米海尔,是在岁月中消失殆尽的爱情,而非米海尔鲜活的躯体。
文学系女大学生汉娜与地质系的学生米海尔一见钟情并迅速结为眷侣,汉娜意外怀孕,中断学业在家孕育、照料孩子。然而婚姻为爱情套上了枷锁,又或许家庭生活的平凡琐碎使得米海尔的严谨木讷对于汉娜来说不再显得可爱,汉娜的多愁善感和文学气质渐渐无处抒发,得不到丈夫的理解,甚至和孩子也沟通不畅,最后只能将欲望、孤独压抑在内心深处,在想象中肆意宣泄。最后的最后,作者写的隐晦,“晚饭时分,米海尔显得局促不安、心神不定,不住的摆弄用银针固定的朴素领带。笑容捉摸不定并带有歉疚。烟斗总也点不着,总是一惊一乍地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忙。拿这拿那,抖落东西,打扫房间,布莱。已经用不着劳神去侦察了”,大概是汉娜的敏感、忧郁和神经质促成了米海尔同那位漂亮女同学有了某些不可说,毕竟是日夜同枕的人,最熟悉不过,有丝毫变化也逃不掉爱人的眼睛,这也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对汉娜而言,她爱过的米海尔死了。婚姻是座围城,爱不是构筑这城墙的唯一材料,却是最最重要的一块基石,爱散去,城墙垮塌,才发现天空不只城里能看到的那样大,一个人争着要出去看看,这城便成了残破的孤城,空守毫无意义,另一人也不得不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像汉娜一样,就当做爱人已经死去了吧,汉娜不愿意再爱米海尔,“我向他道别,我不介入,我让步。还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时,我深信假如我行动上像男孩,就会长成一个男人,而不是女人。真是枉费心机,我不必像疯女人那样气喘吁吁地跳起来,而是睁大双眼。别了,米海尔”,但她还不想失去爱人的能力,“我不想死”。此刻孤独的汉娜,是否会永远孤独?
大概只能用天赋异禀形容24岁的奥兹,小说以第一人称女性视角缓缓陈述女主人公爱情、婚姻和家庭,幸与不幸,很难分辨出来作者是位年轻男子,上次这样惊诧,还是在读茨威格的时候。难以想象,要完全抛却性别,抛却与生带来的荷尔蒙的影响,抛却后天养成的所有习惯,把自己假想成女性,揣摩她们对待生活、对待爱情的所有模样,更何况汉娜是这样复杂的一位女性,时常幻想,内心世界丰富又叛逆,大学肄业的汉娜,仍然有着极高的文学素养,她比博士毕业的米海尔有着更有趣、更灵动的内核。大量对耶路撒冷的描写,不是对这城市爱的深沉热烈,写不出这样的词句。“‘在我们耶路撒冷,冬天就是冬天’。我得意地说,并有意强调‘我们耶路撒冷’。”“雨后的耶路撒冷,让人感到十分伤心。实际上,他没有不让人伤心的时候。然而在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季节,伤心的程度又不尽相同。”汉娜的梦境、意识流与现实交织,仿若喃喃呓语,她时常将自己想象成女王,其实,在她自己的内心王国里,她就是女王,到最后,她分不清了,我也分不清了,奥兹的语言满是隐喻,想象瑰丽。
有人会觉得汉娜很“作”,一切都是被汉娜作掉的,她无所事事,在家闲的浮想联翩,她几近自虐,不爱惜身体,她不和米海尔好好说话,两个人总是说不到一起去。诚然,婚姻里的一切“果”,“因”都在人。然而,放弃学业和梦想的打击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易承受,家庭主妇的工作亦并不简单,好好说话需要两个人共同努力。汉娜想要的越来越多,多到米海尔难以承受,米海尔永远不变,却也从未认真对待过汉娜的内心世界,故而导致了汉娜愈加严重的排斥和抗拒。婚姻里,哪里说得清谁对谁错呢,谁又敢保证,在自己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汉娜的影子?
真正的文学青年,在婚姻面前,格外脆弱,也格外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