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半眯眼睛平卧在靠垫上,将尾巴尖枕在下巴,胸腔不时发出“咕噜咕噜”声——屋内暖气很足,使这小东西抵不住袭来的阵阵困意。看着她安然入睡的样子,我内心泛起一股酸楚,极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
初见它是在师傅朋友的出租屋内,狸猫瘦小的脖颈上套着根深粉色除蚤环,和黑灰相间的皮毛对比显得十分突兀。据朋友说,这只猫儿是在院子里被发现的。她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而且还一路绕着人来回磨蹭。她抵不住猫儿的软磨硬泡,终于还是一咬牙抱回家了。但是苦于家里已有成年公猫一只,若是再收养一只,只怕接济不上,于是只好叫来我们想办法帮忙处理。
我刚坐在沙发上,它就从客厅一角远远跑来绕着我小腿打圈。猫儿柔软的身体,闹得我直想发笑。我开始确信朋友的话,这猫儿的确是极黏人的了。我若是将它抱在怀里用拇指轻轻划过它印堂,它也不闹,倒是顺势闭上杏仁似的圆眼,把脖子伸得老长,显出颇为享受的样子。
不过它对同类就没那么温顺了。朋友家的大公猫一直躲在茶几下头直勾勾盯着它,仿佛在心里图谋着这惹人怜爱的小东西。一抓到它独自在客厅晃悠的空当,那公猫定会猛然冲过去袭击它。别看这小猫身形羸弱的样儿,它反击起来倒也十分利落,使公猫一度不敢妄动。但皮包骨的身子终究拗不过强健的肌肉,猫儿几次都被打翻在地。也许是流浪经历让它身上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执拗劲,每次被推倒都会立刻重新竖起身来,用猫儿特有的带了白手套的拳头打回去。
和同伴嬉戏正酣的狸猫不知道自己将被带走,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在圈里到处联系收养者,回复的人不少,但凑热闹者居多。最后终于联系上了一个朋友,他们小店初开,正想养只猫咪以添些温馨气息。
和师傅朋友作别,师傅开车载我们回家。一路上被关在箱子的狸猫很是闹腾,到处乱抓的爪子还抓破了我手背,总之一反之前温顺的性格。后来我才意识到它是有“幽闭恐惧症”的,不能被关在幽暗狭小的空间里。我猜想这可能和它流浪时的经历有关,也许它曾受过我们难以想象的苦难。临下车时我最终还是按不住箱子,它用力一挤将小小的头从箱子中间缝隙伸出来。那样子活像在箱中等待表演“插剑”魔术的演员,一点儿也不闹腾了。
师傅家里也有只大猫——喵可,不过同为女生,相互间总存在同性相斥的反应。喵可见新猫进门,一副惊恐和失宠的神态,大概内心也百感交集,不一会儿就躲到床下一边炸毛,一边呵斥用自己食盒吃饭的“入侵者”。狸猫面对喵可的不友善显得十分平静,但是那强装出的沉默中明显带着深深的警惕。大概它知道自己是外来的,而且随时会被赶走,所以不理会这个家里真正“主人”的挑衅——也许于它而言这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我原计划周末去送猫的,可当晚就收到师傅来信说:家里人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抱走就把猫儿撵出去。无奈我只好在晚饭后跑到师傅家抱走猫儿,再顶着冬夜袭来的阵阵寒风将猫儿送去。开始我们依然习惯性地将狸猫关进箱子,师傅还在箱上写了“封喵印”。只是这次它闹腾地比上回还厉害,透过箱缝看着它惊恐的眼睛我不忍心,只得在车里破开箱盖。钻进我怀里以后,它又恢复了平日的温顺,“咕噜咕噜”声也不时响起。
我按照朋友的指示找到小店,猫儿一落地先四处溜达闻气味,转了一大圈才飞身跳进沙发里。朋友看猫咪温顺黏人,很是喜欢。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当晚我留下在沙发上熟睡的猫儿独自回家去,一路上右眼皮跳个不停。
第二天快下班朋友在微信上联系我,说猫咪在她老公身上睡了一夜,结果她老公身上起了红疹。我心想坏了,大概是对猫儿的皮毛过敏。当晚朋友开车到公司附近,我打开车门看到猫儿正枕在她腿上睡觉。一路上我们都在聊这只猫咪,听她说着猫儿如何黏人,如何乖巧,可是囿于过敏这件事,实在没办法养。我点起她递来的香烟,轻抚着怀里睡着的猫儿。窗外沿街店铺亮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和铺满街道的红色车灯遥相辉映,这杂乱的颜色令人对前路充满惶惑。
兜兜转转一圈,猫咪最终来到我家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抱它去宠物医院,这一路同样没用箱子,可它仍然偶尔显出极狂躁不安的样子。我想它大概已厌倦漂泊,只怕再被送给别家去。医院说它有点猫疹,需要上药,我就再跑到药店买药。最后急急忙忙回家才意识到自己又忘记买猫砂,那只好穿上衣服再跑一趟。好在当晚又为它找到合适的主人,目前猫儿就暂时寄养在我家里。
它的确是极缺乏安全感的,总是想要跳上床和我挤在一起。但是它一蹦上来,我就把它再放回椅子上,反复几次它也就累了,便不再上床,只静静卧在靠垫睡觉。看着眼前这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睡得如此香甜,我内心更加酸楚。
在我眼里它是这个美丽世界的弃婴——生命充满坎坷,又总带着些许幸运。
一场免不了的“搬家”正在未来静候,到时候这小东西又要去到一个陌生地方。我凝望它的小脸儿时常常会想:它的爸爸妈妈是谁?它之前究竟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情呢?它什么时候可以不再流离失所,找到愿意陪伴它度过短暂生命而不离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