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那一年,是和母亲金婚 50年,父亲去世那一天,也正是母亲的生日。
每年的这一天,我们兄妹聚在一起,祭奠父亲,陪伴母亲,祈祷天堂里的父亲走好,祝愿慈祥的母亲长寿。
父亲母亲的婚约是大舅给定下的。
他们同住在一个村子里,那时全国还没有解放,大舅和父亲都是中共地下党员,他钦佩父亲的人品,从心里喜欢父亲做自己的妹夫,说服姥爷和姥姥同意了这门亲事。
母亲那年18岁,妙龄少女,家境富足,人又聪慧文静,上过6年私塾,能写会算,一手漂亮秀气的毛笔字衬托出母亲的气质和才情。
当时给母亲提亲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大户人家的子弟。父亲家里条件不好,可母亲并不嫌弃,带了丰厚的嫁妆做了父亲的新娘。
母亲嫁过来后,上孝敬公婆、下伺候小姑小叔,从无怨言,用她的豁达与宽厚、勤劳与善良赢得了一家人的喜爱和信任。
父亲因三弟的牺牲和四弟的负伤,一直都承受着爷爷和奶奶的责备(是父亲瞒着爷爷奶奶把他俩送进了部队)。全国解放后,父亲安顿好了家里,就带着母亲来到了距家不算很远的矿山,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父母结婚 50年,两人之间说不上相敬如宾,到是平平淡淡,简简单单。
父亲脾气倔强,性格耿直。母亲谦和温顺,善解人意。结婚多年很少与父亲争执,总是迁就和服从,有时我们见母亲忍受父亲的坏脾气,替她报不平,偷偷给母亲支招“对付”父亲,母亲总是笑着说:“你们别逗,你父亲不容易,大半辈子摸爬滚打的,这也许是我上辈子欠他的吧。”
一直都以为父亲的心肠硬,大男子主义,从不知道心疼母亲。可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了父亲一种表达方式,那种特别的动作和语言使我改变了对父亲的看法。
那年我12岁,在同学家写完作业回来,母亲正做午饭,我一眼就看见母亲的脸蜡黄,双眉紧蹙,不住的用手顶着胃部,我知道母亲的胃病犯了,赶紧蹲在一旁帮忙烧火,恐怕饭晚了父亲下班回来不高兴。
在我家,不管有什么事情,母亲做饭一直很准时,父亲一下班,母亲就会把可口的饭菜摆放好,伺候父亲吃完。长年累月形成的习惯使从来不会做饭的父亲习以为常,有时饭晚了还会发脾气。
为了让父亲吃上可口及时的饭菜,调剂花样、定时开饭就是母亲一天家务活中的重中之重了。
这次母亲犯着病坚持把饭做了下来,摆放好碗筷就实在挺不住了,起身躺在了炕一头,此时父亲下班回了家,看见母亲难受的样子,一句话没说。在我家多少年的规矩就是父亲先吃,从来不等我们,如果有好吃的,父亲吃完剩下后,我们再分着吃。
这次,只见父亲拿着一个空碗,盛了米饭,又用勺子盛出一半他爱吃的蛋羹在上面,然后看着蜷缩着母亲。这时外面玩耍回来的小弟见了,以为父亲吃完了,上来端起那碗就吃,父亲拉着脸大声地唬着小弟:给你妈端过去。
母亲看到这情形,受宠若惊似的,慢慢地坐起来对着端碗过来的小弟看着父亲说:就让他吃吧!这时只见父亲把自己碗里还没有吃的饭又撑了多半的蛋羹塞到母亲手中,态度生硬地说:“让你吃就吃,墨迹啥。”
那时候,大米和鸡蛋算是家里最好的东西了。母亲经常告诉我们父亲井下干活累,让他吃好点,但母亲很少吃到这些,每次都是看到父亲吃完剩下后给我们每人分一点,她从来不吃一口。
今天父亲的举动让母亲感到了莫大的满足,那神情像学生得到了老师的褒奖一样。晚上,从未做过饭的父亲笨手笨脚地为母亲做了一小盆大米粥,当父亲把那熬得半生不熟还有糊米粒缠在一起的米粥端到母亲跟前时,母亲的脸红了,我也感觉心中有一种柔柔的幸福荡漾开来。
母亲是个柔弱善良的女人,感情细腻,对父亲的那种疼爱象春雨润物无声。
刚和父亲来到矿山时,曾经有了一份工作,但那时孩子多都太小,也为了照顾父亲,母亲辞掉了工作。
在女人一生中最黄金的日子里,母亲所做的就是怀孕、生孩子、伺候父亲、照顾儿女,默默无闻,无怨无悔,我们就象小鸡一样在母亲的呵护下渐渐长大,父亲也在享受着母亲那柔情似水、体贴细腻的关爱。
记的有一年,父亲脑血栓病复发严重,住进了医院,母亲因着急和劳累,心脏病发作也住院了,大夫为照顾我们看护父母,特意把二老安排在了一个病区。
父亲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可小脑萎缩很明显,情绪不稳定,时哭时笑。母亲病情比较重,心源性哮喘经常发作,厉害时上气不接下气,必须输氧。
可她心里惦记着父亲,每天必须亲自让我们搀扶着去看望父亲几次,仅两室之隔,几米之遥的距离就会累的母亲气喘不止、面色青紫。病情好转的父亲望着坐在病床前脸色恹恹、但面带笑容的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把头扭向另一侧,我看见了父亲眼角的泪……
我们一家在医院“战斗”了快一个月,父亲的病情明显好转,但母亲因体弱多病,时好时坏,大夫建议她再治疗几天,可她说什么也呆不住了,非要和父亲一起出院,我们一再阻止她,母亲才说了实话:“明天是你爸的生日,我想陪他回家,你爸想吃我烙的肉饼了。” 平日里我们都还记得二老的生日的,可忙忙碌碌中我们给疏忽了。
回家来,母亲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为父亲做了生日饭(也是最后一次的生日饭),母亲用手一小块一小块的掰着肉饼,慢慢的、轻轻的送进父亲的嘴里,象哄孩子似的一遍一遍耐心的嘱咐父亲:“别急,嚼碎点再咽啊,小心点儿。”
父亲贪恋的吃着母亲做的香喷喷地肉饼,还不住的吧嗒着嘴,时不时的冲着母亲傻笑。望着母亲面带微笑,一边不停地吹着冒着热气的肉饼,一边不停地为父亲擦着嘴,轻声的和父亲说着有时父亲都没有反应的笑话时,我们兄妹感觉心里有种酸苦的滋味。
父亲的最后时光是母亲和我们陪他度过的。
弥留之际,父亲似乎还挂记着什么,平日里从来不睁眼睛,那天眼角还挂着浑浊的泪珠,看着我们像有什么话要说。
妈妈贴在父亲的耳边轻声地耳语:“老头子,别惦记我,为了儿女,我也会好好的活着。”
也许是上天安排,尽管我们想再留父亲一些日子,可在母亲生日那天的早晨,父亲还是去了。
本来我想和哥哥及小弟商量如果父亲能挺过来的话,我们就在妈妈生日那天,好好的庆祝一下,为母亲也为父亲,但终究没能挽留住父亲。
妈妈悲痛过后有点欣慰的对我们说:你父亲好象有灵感,想让我在这一天记起他。虽然在母亲的生日那天也是父亲的忌日,可我们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年迈多病的母亲快乐幸福的度过晚年,让父亲的在天之灵了无牵挂。
父亲走后的第六年,母亲也去了天堂陪伴他。
他们没有过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过卿卿我我的缠绵,柴米油盐、粗茶淡饭,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地过着每一天,五十年相扶到老,相伴到白头。
也许这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感觉,象“空山灵雨”一样,淡得韵味绵长。
看过一部电视剧《浪漫的事》,其中的插曲里有这么一句特别喜欢的歌词: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现在听起来,心里总会有一股温馨的暖流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