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一般都比较安静,尤其是今天来的这家,墙上的艺术画,干净的榻榻米,极简但却考究的餐具,都透着一股低调但却奢华的气息。她静静地坐着,略微有些局促,这毕竟不是她常来消费的地方。对面朋友来了,一个久未谋面的同学,本就不太熟,如今生活各异,淡淡地聊着彼此的现状,倒也和谐融洽。席间她起身去洗手间,迎面碰到一个老者,那老者看了她一眼,略微有些惊讶,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匆匆一瞥,她也不以为意。回到座位不久,就见服务员小步走来,低声说道:不好意思女士,隔壁桌有两位男士想请您过去聊两句,您看您方便吗?她下意识地有些抗拒,本能地树立起那道自我保护的屏障,正在犹豫,一旁的友人却积极起来:你被搭讪了哟?去看看吧?服务员也略显期待的看着她,倒让她不好拒绝了。跟着服务员走到旁边的包间,一抬眼,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坐在榻榻米的两端低声交谈,而其中一位,正是刚才不期而遇的那位老者。见她进来,两位都礼貌地站起来跟她握手,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还是那位老者首先打破了沉默:小姐,冒昧地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是这样,鄙人对相面之术略通一二,匆匆一眼,已见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忍不住起了细究之心,故冒昧相邀,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另一位男士只是颔首微笑,并未言语。见对方彬彬有礼,提的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也就略微点点头,心里想着:不就看看面相么?公众场合,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老者仔细对着她的脸端详了一番,轻声对另一位男士说:先观八格,次看三庭。头发、上下额、眉相、眼相、鼻相、耳相、口相,缺一而不可。而后,他并未细说,只是点点头,开口道:小姐天资聪颖,眉清目秀,发细如丝,耳门垂厚,天生好面相啊。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叨扰了!她暗自嘀咕:这就完了?隐隐有想再多问几句的冲动。但转念一想,人家也就是一时兴起,自己再深究细问也是不妥。不管怎样,“好面相”这个词就算是极大的肯定了吧。想到这里,她莞尔一笑,也就告辞了。回到座位时,朋友当然是好奇地凑过来:说什么啦?她淡淡地回道:没什么,看了看面相,说我富贵命呢。两人互相打了打趣也就散了。
第二天,她正在单位上班,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电话接通后,传过来的是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小姐,冒昧打扰了。她以为是广告推销,说了声谢谢不需要。正欲挂断,那头突然说道:请慢,家父昨日中午吃饭时打扰了您,我是特意打电话过来致歉的。她的大脑花费了好一点时间才算理解了这句话。打扰?致歉?就为了看面相这点事不至于吧?一时之间,她有点接不上话,好半天才蹦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问出来又略觉得有些不妥,但话既出口也无法收回,只能尴尬地愣在那儿。对方好像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似的,很快接话道:哦,家父昨天饭后向服务员询问的。他昨天回来后说起你,赞赏有加,我想请你吃个饭聊聊,不知是否有空?希望你不要觉得太唐突,我绝无恶意。她愣住了,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这不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吗?怎么会出现在她平凡如白纸的生活中?她第一反应是拒绝,赶紧挂断电话。但不知为何,手却僵在那儿动弹不得,心中另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答应他答应他!终于一个“好”字从她嘴里溜出来,等到她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挂断了。她看了看手机,接到一条短信,里面是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不是做梦。
到了那天,她略施粉黛,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小期待。见面出乎意料的顺利,他知识渊博,健谈却并不高调,一个简单的问题也能引出很深的见解。很快,她也不再拘谨,开始侃侃而谈,意外的聊得很尽兴。此后,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约她一次,有时看话剧或看电影,有时吃饭。如此交往一年后,他向她求婚了,她有些困惑,因为双方家世悬殊,也因为好像并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心动,但是,在大家一片羡慕的眼神中,她似乎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婚后二人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如水般平静,一切都是淡淡的。她如常工作,他也如常在他父亲的公司上班。每个月手头多了两张信用卡,她也并未大肆消费,只是开始健身,学习化妆,慢慢地,她平淡无奇的脸上也开始散发出些许光彩。偶尔,他也会带她出席一些社交场合。开始几次,她有些怯怯的,但渐渐变得自如坦然,不过分张扬,偶尔插几句话,竟让人有刮目相看之感,从不知道她还了解跟自己专业差别这么大的领域。好奇地问她,她笑而不答。直到某一天他在她书桌边看到几本财经杂志,里面还有零星的笔记。他拿起杂志慢慢翻看,若有所思。后来,他开始跟她说一些公司的事务,她偶尔发表意见,但也不过分参与。生活中,她仍然保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但也会跟他朋友的家眷一起参加一些社交活动,虽然并不一定喜欢。有一次他说,你不喜欢的话不用勉强。她淡淡一笑,回答道:我是你的太太,女人很简单,你好,家好,一切都好。他眼眶一热,突然抱紧了她。再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工作回家,看到她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书,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他突然感到一阵心安,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说,我们要个孩子吧。她点点头。两个月后,她怀孕了。十月怀胎,即将临盆之计,有天散步回家,她见床头柜上压着一封信。打开,是他的笔迹。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日子。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有机会亲笔写下一封可以称之为情书的书信。从出生到现在,父亲默认我为家族生意的接班人,从小对我进行严苛的训练,我也习惯了中规中矩的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进。在我的眼里,事业的成功永远是最重要的。至于婚姻,我想你也清楚,我父亲的意见是很重要的原因,他说你天命富贵,福泽深厚。我也就此跟你交往直至结婚。我原以为婚姻跟爱情是两回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距离在慢慢靠近,你让我感到安心。你的喜怒哀乐也开始牵动我的情绪,我想,这就是爱吧。我爱你,爱我们的孩子。虽然相识五年之后才说出这句话,但我希望还不算太晚。”
她拿着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将信纸贴近胸口,闭上眼睛,幸福的泪水缓缓留下。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洒落一地金黄。
一切都那么完美,只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当年那个给她看面相的先生,是她一个远方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