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若来时,周身气息醇厚,已然是上神之身。
她望见我时,神色一顿,却是即刻反应过来,道:“青染?”
我微微颔首,算是拜见。
她望了一眼山上枯败的离心花,眸中痛意一闪而过。
许久,她对着我道:“你莫管我,我在北山断崖处住下便可。”
我说好!
她又道:“多谢你,寻回她一缕元神。”
我再未言语,梨若亦未搭话,只转了身朝北山走去。
几步后,她却又停下问我,“此山,可有名字?”
我回:“有,名唤……九离山。”
少顷,她道:“我那处,便唤……离心涯。”
我说:“也好。”
没了离心花,有处离心涯。
也好!
那日,我祭出周身灵力,才从天地间寻回她未散的一缕元神。
是她的离心诀,护住了那缕元神。
她与魅大战,失了半壁仙元,又为梨若挡去将近一半的上神天雷,所剩的寥寥灵力,化作她心尖一滴血,助我修成人身。
为苍生,为友人,为我……
她,倾尽所有。
如今,山顶处那所宫殿一如从前,那棵长青树依旧茂密,那方青石……正温养着一缕残破不堪的元神。
我一个人,在这山上过了一年又一年,我的灵力也一年接着一年,源源不断倾数汇入那缕元神中。
我为她修复元神,却不知她何时能凝出真身,转醒过来。
我只是,一如既往地在这山上,盼着能再遇她一回。
然后与她并肩站在山巅,看一看云雾缭绕的十丈软红。然后听她将人间之事,与我娓娓道来。
她曾说,在人间时,救过一对王姓的年轻夫妻,为他们化了一座遮风的宅子。也曾为浴血沙场,四面楚歌的将军,指了一条生路。
救过一个挨饿受冻的幼童……
点化过一位误入歧途,为祸子民的人间帝王……
可最后……
她对着我凄然地笑,“与魅大战时,给我致命一击的,竟是曾受我恩惠之人。”
她道:“青染,我护众生,却护不了众生的心。”
我说:“无事,你别怕。”
她听不见。
再也听不见。
直到,那场大雪夹着雷鸣闪电,落在九离山时,我方知晓,九离,或许要回来了。
那日,离心花开,大雪闪电,两相交错,成了难得一见的盛景。
我那方青石里,渐渐升起一颗泛着紫色光芒的珠子。
它停在半空中,在淡淡的光晕里,化成一只雪色幼猫,缓缓落在我伸出的双手里。
极软,又极暖。
我颤着手,将掌心的她捧至心口处暖了又暖。
我轻唤她:“九离……”
她拇指般的脑袋一下下蹭在我掌心,蹭在我心口,蹭进了我清冷孤寂的年华里。
我终于将散在天地间的她寻回,终于又得见她,以当年的模样,对我眉眼带笑,轻声唤我:“师父……”
是的,她忘记我了。
忘记了归属于她的这方青石,忘记了青染……
只记得我是求仙问道高高在上的师父,却全然不知,我所有一切,皆是她所赠。
然,无碍。
我护她长大,诸事如她所愿,与她一道渡过有她的这百年千年。
她随我立在九离山巅,摇摇晃晃倚在我肩头,唤我师父时,我想,这红尘万丈,不如她眉开眼笑。
她受了风寒,阖着眼眸,化了原身窝在我胸口时,我又想,这样挺好,我可以将她护在怀里,捧在心间。
她伏在我膝上,低着眉眼央求我别闭关时,我便又想,别闭了吧,元灵要散便让它散……
可一转眼,我便又想,元灵散去,原身也将不复存在,更何谈陪她千年万年……
所以,还是闭关为好。
九离曾对我说,我是这世间第一个石灵。而石灵修炼,又异常艰难,我虽在她的帮助下,修得人身,可却护不住自己的元灵。
为寻她元神,我祭出周身灵力,伤了修炼根本。
为修复她元神,我将修成原身之后的这两千年所得灵力,尽数予她,以至于我元灵难稳,总时不时便会有散的迹象。
初始,每隔五百年,我便要化成当初的石灵模样,缩入青石几日。后来,每隔一百年……再后来,隔十年……一年……
我的元灵越来越不稳,我要凝神修炼的时间便越来越长。
九离与我抱怨,说我不在时,她事事,总难如心意。
我心里头难受,不舍丢她一人,在这偌大九离山上,可为了我与她长久,却是不得已为之。
闭关期间,我偶尔会唤离心涯处的梨若过来照看九离几日,可她一见梨若,便躲的远远的,似是极不喜欢她。
我郁郁难解。
千年前的九离,曾为救梨若,不惜元神寂灭,如何千年后,又这般不喜她?
直到梨若来了多次后,九离才悄悄趴在我耳边,与我道:“师父,莫再要梨若来了,她一来,我便总觉着,她会取我猫命九条。”
我与她笑道:“梨若会护你,断不会伤你。”
九离顶着一副“说不准”的模样,嘤嘤嘟囔道:“说不定是她前世伤了我,如今我瞧着她,心上凉的厉害,不若不见。”
我只好作罢!
细细一算,也不过两月之久,她一贪床,睡上十几日,或者照看山上离心花,皱眉凝思十几日,然后再与山中妖灵玩上十几日,我也便回来了。
然,此次,甫入青石不到一月,便惊觉心上有些不宁,用神思稍加查探,却不见半分九离身影。
我凝了灵力,破出青石,提前出关。
诺大九离山,只余枯败的离心花和早已不知何时被破除的结界。
离心花,是自九离重生之后,便失了灵气,不曾再开。
那结界,却是从外至里,被悄无声息地破除了。
我一个趔趄,心上一阵钝痛,似是无端被人在心口处捅进一个利刃。
又冷又寒。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