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乱世之中似乎只有横扫千军的勇武和十步杀一人的谋略才被奉为行天下无阻的王道,大多数的歌功颂德不过是孱弱文人们迫于强权政治逢场而作的好戏,少有民族脊梁骨式的卫道者不畏艰险,生前为仁义鞠躬尽瘁,死后如泰山北斗指引迷途,却是理想幻灭好比昙花一现。红颜亦薄命,才子佳人难再续,看今朝烽火连天,岂不痛哉?
曹氏家族不仅在军事上所向披靡,文学方面也有曹氏父子三人在建安年间独领风骚,其中又属曹子建在诗辞赋上造诣最高,文采斐然,行文用词不拘一格而不矫揉造作;才思敏捷,七步成诗信手捏来且又浑然天成。出身于帝王世家,免不了在权力的游戏中作只有一回合性命的玩家,穿梭于明枪暗箭中吟咏着“公无渡河,公竟渡河”的伤怀诗句,纵然潇洒,却是步步惊魂,满腹经纶才学 ,也终使祸水东引。
曹操称王,欲立储君,现存的子嗣当中曹丕为嫡长子,按理是将来继承大统的不二之选,但曹操念念不忘文学天赋极高的第三子曹植,平日又不免流露于声色,王公大臣们看在眼中,忧在心里。历朝历代的夺嫡之争中,败北的一方往往下场十分凄凉,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何况是如唐代玄武门之变那样的兵谏,若不是秦王李世名求贤若渴,恐怕魏征这般的治世能臣也免不了沦为刀下魂。正所谓被偏爱者有恃无恐 ,文艺青年曹植一心扑在章句小隶之上,对待政事得过且过,心有不悦时便喝得酩酊大醉,恰恰酒品不好,时常借着酒劲口无遮拦,为所欲为,最终酿成擅闯司马门的大祸,俨然是一副放纵不羁的纨绔子弟模样,曹操彻底傻眼了,这样的逆子将来何以堪大任,于是魏王心中的天平重新倒向了曹丕,最后一锤定音让常年忍气吞声的子桓公子终于翻身把歌唱,承袭王位后不久便野心勃勃地要将汉献帝取而代之,亡国之君大势已去,除了任人宰割还能怎样。建安二十五年,汉献帝禅让,曹丕称帝,改年号为黄初,魏国始建。
一转眼,天壤之别,曹植彻底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亲信杨修此前也因恃才放旷被曹操处死,虽然自己被封侯爵但并不代表皇兄会就此不计前嫌,来自京城的密探时刻在封邑待命,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这偌大的封地,不过是一处较宽敞的监狱罢了,既然上阵为国效力也不准,那索性继续声色犬马,逍遥自在,不理会那些勾心斗角也罢。就这样,才华横溢的三公子又恢复到以前的模样且变本加历样,酗酒成瘾,混沌度日,一派狂人作风而不自已。
一日早晨,曹植游于洛水河畔,风和日丽,河面上有水霭升腾缭绕,飘入树林成雾与河滩风景交相辉映,宛若世外仙境,时不时有鸟发出清脆的鸣叫,为眼前的山水更添得一分人间的实感。忽然在不远处的有一道人影若隐若现,定睛一看原来是位女子,她婀娜多姿的身形渐渐浮现在雾气之中,环佩素衣,凤钗秀发 ,纤纤玉手合叠于腹前;再近些时,见其明眸善睐,丹唇微启,肤色如雪又现白里泛红,竟是世所罕见的姿色,任何女人看见她都会不由地自惭形愧吧。见此情此景,以往终日消沉的曹子建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毕生所见过的女子当中唯有眼前者最为楚楚动人,华美脱俗,艳而不妖,今日得见真是不枉此生,何不上前去一叙为快。正当动身,只见女子的身影渐行渐淡,任身后有人呼喊也不理会,直到融进一片白茫茫之中不见了踪迹。曹子建大呼,猛地在床榻上惊坐起,才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梦,他闭上眼细细品味方才的情景,感觉梦中人似乎曾经在某地见过,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不久曹植的《感甄赋》问世,魏明帝曹叡听闻了这篇惊艳于世的文章后,颇感其意味深长,于是下令将其改名为《洛神赋》,永不许任何人再用前称。
太和六年即公元232年,曹植改封王爵,于冬季病逝,享年四十一岁。后人赞叹他是两千年来可与李白,苏轼齐名的“仙才”,只可惜生不逢时,扬名一世也不免惨谈落幕,可悲,可悲。
南朝的昭明太子萧统主编的《文选》收录先秦至本朝的优秀古诗文,其中曹植的《洛神赋》脱颖而出,令人眼前一亮,词藻华丽而不乏清新脱俗之感,既有诗经体的对仗工整和韵律之美,也有楚辞体的形散神立与巧夺天工,虽说文无第一 ,但是在古往今来的美人赋之中,此篇恐怕已再无对手。曾经沧海难为水,在这漫长的历史中,曹子建的生平也堪称一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