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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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末日】

我反复地盯着小慧的微信留言看了两遍,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吴志明,我有事和你说,你今天回来一趟,我7点在家等你。”

我停好车,斜着身子靠在车的引擎盖上。四周很黑,只有我指尖幽怨闪动着的红光,在浓烟环绕和一地灰烬中喘息着等待熄灭。

这么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处于忐忑与沮丧的情绪中,因此难以下定决心和小慧谈离婚的事。当然,我无比坚定地告诉我自己,转机就在眼前,我知道这是赌博游戏的代价。但当她提出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我不知道她怎么忍心让小辉就这样没了父亲……

我习惯性地又摸出一根烟,按下打火机。忽然感觉车库的灯在打火机的噪音中闪了一闪,就像是睁开眼鄙视着我,我垂着的眼睛看着地面,几只白色烟头躺在一堆烟灰里,就像尸体慢慢被灰烬掩盖一样。光似乎不愿意看到这一地残骸,慢慢悠悠地闭上眼。我不由得一阵烦躁,用力把手中的打火机向灯泡的位置砸去……“啪”的一声爆炸声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在一切归于黑暗之前。我站起来,伸出双手在脸上狠狠地搓揉几下,用两只弯曲的食指强行拉开嘴角,让唇角微微上扬。然后固定下这仪式般的笑容,轻轻地拉开了门……

屋里很安静,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进书房。小慧坐在胡桃木茶桌旁,听着脚步声却没有抬头。光从她头顶打了下来,把整个脸藏进了阴影里。茶桌上很干净,一壶茶两个杯,左手边一摞纸。她好像在看着书,孤零零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清冷而孤独。

我刻意放缓了速度,低着头慢慢走过去,眼睛的余光琢磨着阴影处的小慧,希望能够通过脸色感受到她的一丝情绪,等了半晌都没有动静,书好像也没有翻动过。

小慧是我的妻子,也是大学建筑系的同学,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气质清冷如莲,冰冷如雾,有一种仙子偶然间堕入凡间的淡然。毕业后她选择了留校任教,而我则步入商海。看着她眼角开始藏不住的皱纹,我忽然才发现好久没有这样看过她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就过去10多年,儿子都9岁了,只是这淡然冷静的习惯却一直没见改。

我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慢悠悠走过去坐在小慧对面。她眼睛似乎仍然在看书没有抬头,左手推过来一个茶杯,我拿起来一口喝下,就像每次回家的习惯动作一样……

“我们离婚吧!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看看。”她右手把桌上的那叠纸推了过来。

“什么原因?你不相信我了?”我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推开协议看着她淡淡地问道。

“是的,你觉得还应该相信你吗?”

“为什么不呢?这么多年,我虽然会有小失误,但赢一直是大多数。”我的手习惯性地去摸烟,才想起她的书房是不允许抽烟的,于是尴尬地保持着微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已经考虑好了!”小慧淡淡地说。

“……你永远是这样,就像云层上的审判者,决定了就做最后的审判,永远不需要沟通和商量!”我忽然发现她薄薄的嘴唇显得有些凉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等她回话我继续说道:“你知道了?其实你的决定是对的,我也正打算过一阵找你说离婚这事,之所以没说是怕你误会。”

“过一阵?过一阵就会好了吗?你是在自我安慰。”

“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不想你担心呢?”

小慧慢慢抬起头,淡漠的脸上透出些许嘲讽:“不想我担心你,所以什么都不说?陆续增加几千万的垫资不说,房子抵押了也不说,民间借贷这么大一笔钱仍然不说!说好听是借贷,其实就是高利贷。你是赌上瘾了吧你!你想没想过,一旦锦盛地产滞期不结算,这么大一笔费用怎么办?咱家是否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和你说?你不是可以就是不行,永远不需要听理由和解释。”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往,我大抵是不会这样说的。

见小慧沉默着没有说话,我平和了语气解释道:“垫资的时候贾董已经和我谈好了,我的垫资款他会在贷款融资到位后第一时间支付。以他和我这么多年的关系,资金划拨应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步一步借贷这么多不是赌博是什么!骑虎难下了吧?”小慧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她向来只抓她想听的,其他内容会自行过滤,说实话,我挺佩服她这一点。

“就因为银贷收缩,银行需要对贷款进行穿透式检查,贾董他们资金才会紧张。原本是打算采用预售的方式进行首轮资金回笼的。现在政府要求五证齐全才能进行预售,银行的贷款很难获得,所以他们正在走融资渠道。他说了,资金一旦回笼,立刻就支付我前期所有的垫资款项。这次项目太大了,他们也没想到政府通过银行调控楼市的同时又发生了疫情。”我试图解释。

“只是时间问题吗?房地产本来就是一个高负债高周转的行业。一直以来他们玩的就是空手道?融资拿地、垫资修房、垫资材料、再通过提前预售反过来支付工程项目进度款和材料款,做的就是无本万利的事。去年央行和住建部开会后,政府落下三条红线的强规;今年前五个月政府出了215次政策调控楼市,这些你都知道,你还是愿意被别人当枪使。你还真以为潘石屹从地产大亨变成了包租公,是因为他傻?”

“你这话我不太爱听,言辞过于书面,且含沙射影。你别拿出你当老师那一套理论,你要知道,我是从2015年底才开始与地产项目合作的,比潘石屹整整晚了3年。我用了五年的时间,让你和小辉有足够的物质财富去追求你们想要的精神自由。不垫资我靠什么?人情?技术?实力?这些对手公司都有。一旦给对手机会就意味着自己失去所有后续的发展机会。”我慢慢地站起身,左手撑在桌上,右手转动着桌上的笔,希望以压迫的姿态发泄出心中那可怜的一点点自尊与不满。

“小辉已经转到公立学校了,没太多学费,还有很多时间去学习兴趣爱好,不需要花多少钱。”小慧抬了抬她的黑框眼镜,探究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忽然转移了话题,这让我瞬间产生一种不可言状的挫败感,我没有接话。

“房子和钱我都不要,小辉跟我,明天我们会搬我爸妈家去。当然,债务我也不承担,法律上你的收入没有进入家庭开支,本来也是这样,我认为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我抬头望了望外面黑压压的天空,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我承认,我为了这个家一直在赌。赌赢一起享福,赌输……”我停顿了一下,拿着笔的手签下了无比熟悉的名字,旋即转身离开。在向车库走去的时候才继续说道:“我一个人承担!什么是生意?那就是人脉竞争力,它需要义气!人永远没有办法预知风险,靠着别人起来就要承担和别人一起沉下去的风险!”

“用各种理由来填充自己心里永远也填充不满的沟壑。那是深渊!”我的耳中传出一句虚幻而缥缈的感叹,像是嘲讽也像是冷静的规劝!沉默中身后忽然响起“砰”的一声,那是茶杯落在桌上的声音。

走到门口的我停顿了一下,回头问道:“对了,我借贷的事谁告诉你的?知道的就那几个,是你告诉我,还是我自己查?”

……

我承认自己是个赌徒,遇到贾仕彦之前,就是一个小型公司的建筑师兼老板,接一些小型改建项目和设计图纸。贾董要修建私人接待会所,需要低调,于是朋友推荐了我,毕竟我是独立个人行为。

在靠近旅游区修建筑,风景当然是极佳的,但地皮不太好拿,各项指标和经营内容管控很严格。我一度怀疑这是拿钱往水里砸的事,说不好哪天就被违建查处了。于是委婉地提醒了贾董其间的违规与难度。

具体内容我已经不太记得,但其中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思想乃至人生,他说:“站在最顶端的永远是权力经济!在之前,自己不能用道德来束缚自己!”

小慧的话我不想反驳,她其实也没错:自己永远都填充不满自己心里的沟壑,那是深渊!但凡事哪里有绝对的对与错、黑与白。

踏入进去以后的5年时间里,我迅速成为民营企业的先锋创业模范。惯性的力量在推着我向前,公司越大,惯性越强,大多时候不是自己想与不想,有太多的因素让人欲罢而不能。参与人利益、合伙人权益、同行竞争乃至野心……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进则退的。这是我们从小学就开始学习的生存之道,不是想停就能停的,可小慧不明白这些,终究是我把她保护得太好。

时间从来都不由人主宰,万事也从来由不得人计较。忽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席卷了大地,树叶在风中飘舞着落下来,让萧瑟的季节里平添了些许落寞,天似乎有些暗。

对于这场讨债风波,我原本一直都觉得自己应该尽量的保持沉默,毕竟这么些年发展起来的人脉,我认为自己注定了不属于那讨债的“大多数人”,这也是我当初敢于垫资的勇气。当然,要说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完全不太担心,那也是假的,虽然我相信我会比别的人更早地拿到垫付款项。

这个月来,我的情况越加不好,工人的工资欠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发,材料商的欠款也用各种原因拖着。而我自己的债却像一个圈,让人看不到终点。这商场可不比战场,真要是战场或许撸撸袖子还可以拼一拼。而商场就是屠杀场,单方面的!就像这场讨债风波一样,你永远不知道它的发展方向。

我整个人颓废地躺在床上很累很困,大脑却无比的清醒,眼睛总是阻止我陷入沉睡的想法,它时不时瞄一眼手机上的荧光屏,不想听的电话已经设置了限制呼入,期待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脑袋里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炸得慌,我干脆半侧着身子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让烟在胸腔里停留一会儿才吐出来,顿时整个人被浓浓的烟雾包围起来。

我抬头看着这间40个平方的休息室,房间静悄悄的,四周是熟悉的驼灰色墙面,桌子上堆着几堆施工用的蓝图,桌下的角落里堆了一些工地上要用的材料样板,已经蒙上了一层灰了。右边堆着几箱酒,这酒啊,是个好东西,很多时候在刻意营造的推杯换盏间,它就完成了伟大的使命!这几年啊,我的思绪又不被控制的活跃起来。

“省上领导后天下来视察工作,小吴你准备一下,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晚上接风宴,记得,带几瓶好酒,咱们需尽地主之谊嘛!”贾董吩咐着,“这次的项目,从融资到运作都有跨时代的特殊意义,合作的规格和条件你回头细细地琢磨一下,垫资是必须的,这是实力的展现。”

“来,吴总,这杯酒你无论如何得给小弟一个面子,早就听说吴总您的大名,今儿个终于见到了。建筑界的领军人物啊!上次商会的演讲台上吴主席您一番言论实属高见,小弟可是神往已久,今日小弟我先干为敬,哥您随意!”

“吴志明,因为咱们离婚了,你是不是应该抽空过来看看小辉,他最近成绩不太理想……”

“爸,你能不能不要安排我,啥都不知道尽给我添乱,我没那么多时间。”

“儿子,你有空得多回家看看,别总是赚钱,赚了钱再多也用不完不是?你老婆需要的是家。”

我的脑袋乱哄哄的,就几匹马拉着思绪乱跑,朝不同的方向而去。

……

“叮、叮……”电话响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来电名字,快速地抓起电话:“喂,魏温啊,情况如何?贾董财务部怎么说,请款单批下来没?什么时候结款?”

“老大,锦盛地产没找着人。现在你赶紧过来,催款的人全部在你老婆家里,堵着嫂子和小辉,让他们把你叫出来,你赶紧的!”

“你、你告诉他们我们正在走付款流程,很快款就下来了,让他们耐心等等。”

“说了,拦不住。他们把我老婆带过去了,我老婆这么大个肚子,哎!赶紧来吧,别报警,他们说报警就要小辉好看!”

我忽然浑身冒汗,热得慌:“拜托了兄弟,帮我安抚住他们,让他们别乱来,我马上过来。”我深呼吸一口气,泛白的指头捏着手机,踏着拖鞋就急急忙忙地抓起车钥匙冲了出去。

车厢里的空气莫名其妙压抑得慌,我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着电话,不太远的路也似乎和我作对一般,总是在我面前闪烁着红光。不管了,反正车已经抵押出去了,管他妈的驾照会不会吊销……

我的手有些哆嗦,嗓子有点紧,我不敢确定一群没有文化的建筑工人会干出什么事情,只能尽量踩着油门往前冲,任由思绪被拉成一条长线。

从2017年以来,建筑行业明显地逐年萎缩了。早些时候,大家连夜排长队兴致勃勃抢购住房的热闹经历已经消散,进行了二次交易的人,收入也都还可观,建筑行业显得热火朝天。可是今天这显然已不再可能,那是另一个时代。

经过那个时代的人都知道,当时全国但凡有一点积蓄的人都在寻找房源;全国的房地产商也都在买地拟建;全国的建筑业都在通宵达旦忙忙碌碌。然后所有参与的人都赶上了风口。午夜后,开启欢声笑语、推杯换盏。

一时间,眼红无数,购房者络绎不绝:或为居住、或为学区读书、或为买卖利益。为了不居人后,人们端着小凳子、举着夜灯、自发地龟缩在售楼部门前,一长串的夜灯排了老远……

我每每想着这些盛况都想笑。这就是一场人生的笑话,房价越高,买房的人越多,每个人奋斗就是因为要房结婚、要房读书、要房改善环境。好像只要有房,买房人的内心满足感就会越强,连带着看人眼神都会变的透露出优越感,哪怕只有付首付,还要还房贷,哪怕买房以后比不买房还穷,这些人也甘之如饴。

我作为建筑业的民营企业家无疑是成功的,只有我自己知道,现在的我还没有当年画图的时候快乐!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么些年到底是为了生活在拼搏还是为了命运在奋斗,我也曾经在理想与欲望之间反复斗争,可是没用,有一股力量在推着我前进,就像站在风口的猪一样,面对唾手可得,不拼一把,那是傻!我无数次地告诉我自己。

想到那些催债的通知书和几千万的巨额欠款,再想起这几年自己的奋斗,忽然觉得这一切就像汽车碾过的灰尘一样,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一场梦!

前妻和儿子现在住的地方是她父母以前住的老公寓,没有车位,所有车都在路面上停靠着,我还没下车就心里一沉,眼前停着各种工程面包车、电瓶车,五花八门,看这情况人还不少。

我把车顺手扔在路上,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微信发给贾董,并快速留了一条信息:老大,我前妻家正在被催债的人围堵,你如果再不解决我的资金问题,那可就要出人命了,我已经撑不住了!

发完短信我快速朝电梯冲去,当手按上电梯键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些犹豫:这样盲目地冲上去,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想着,按电梯的手停了下来,转身向楼梯间走去。

我喘着粗气、拉着扶手沿着狭窄的楼梯爬上了6楼,这一小段路把我累坏了。我不停地喘息、大腿酸疼。还有一楼,我希望歇一歇,保持自己最佳的状态。该死的身体,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楼上传来了熟悉的对话声,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小心地放缓了呼吸。

“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可你得告诉你那帮兄弟,万不得已不能动手,说小了,这是劳务纠纷,说大了这可是犯法。”

“咱们就是想要回自己的钱,怎么就犯法了?我和你说,今天要是拿不到钱,兄弟们的情绪可是控制不住,万一动手我是拦不住的。”

“你还要怎么样,该干的我都干了。你他妈真以为我不想要钱?我这不也没办法嘛!”

“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啊,吃的喝的用的都没了,欠了几个月的钱也拖着不给,大家这可都有老婆娃娃还要养。我就不相信老板一点钱都挤不出来,多少总得给点。”

“哎,这事儿大家都不愿意,谁知道这政策说变就变了?哎,先想办法活下来再说吧!”

“喂,老板不是有几套房子吗?不行你让老板把房子卖了,把工人们的钱先给发了。”

“别想了,他自个儿的房子早就抵押了,之前为了拿项目银行贷不了款,还是我去帮他找的民间放贷借了800多万。他这次如果催不来钱款,估计比咱们还惨。”

“这不行啊,万一他这撑不住倒下,那咱们的钱可就没着落了,得尽快能拿点是点。”

“哎,我刚刚才往锦盛公司递交催款单了,看情况不太妙啊,这锦盛地产好像融资失败了,估摸着是要宣布破产,如果他们破产,咱们老板这儿!哎。”

“那你说咋办?咱们这么多人不能等死啊?”

“先等老板来了再说,先抓住他儿子,但别伤他,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出点事儿,大家什么都拿不到。”

“要不通知一下她妈妈,这么大的事情,说不定她妈那儿还能有点钱,多少都好,给兄弟们救个急!”

“我媳妇刚才给他妈发了视频过去,说吴总摊上大事了欠了很多钱,这会儿工人全堵他媳妇家了,让她过来看看。你到时候让大家都往地上跪一下。先说好,我先要2万,房贷还要还,媳妇这也大着个肚子,我实在需要应急!”

“行,走、走走,赶紧加把火去!”

清晰的脚步声从楼梯间慢慢远去……

我一时间没动,也没反应过来。“魏浩,好啊,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给我设局。”我用手机给妈打过去,无人接听,再打,还是无人接听。得,先把这边事情处理了回头再给妈解释。

我低头看了看贾董,还是没有回话。我知道这已经不是我能解决的事情了。我拨了报警电话,然后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向楼梯间门走了进去。

………

2米宽楼梯间的通道上此刻挤满了人,墙上油漆、马克笔写着欠债还钱的字,血红的涨眼睛。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此时像炸了锅一样的各种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你们这是违法的,公司欠你们的钱,你们不能祸及其他人,现在吴志明正在争取尽快拿到项目的款项。你们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少有些情意在,何必呢?”小慧的声音清晰地从门里传了出来。

“再说,你们找我这个前妻有意义吗?我和他都离婚了,住的这房子是我父母的,你们来找我不合适。还私闯民宅,这是违法!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赶紧给我出去。”

“报警,臭娘们,欠钱还有理了。你不让我们活,大不了一起去死!”

房子里像炸了锅一样,女人的吵闹声、孩子的哭声、吼叫声乱成一片。

我用身体排开愤怒的人群冲了上去,小慧在我的瞳孔中逐渐放大。她头发有些乱,一贯淡漠的脸上充满了惊恐,看着我冲了上去,眼眶一下红了,眼泪在眼角打着转,护住儿子的手有些轻微地颤抖着,她从小都不是软弱爱哭的人。我的记忆中,她哭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意外的是,魏浩挡在小慧的前面,往日里还算俊朗的脸上青紫交错着,他老婆大着肚子远远地站着,满脸着急。

我一下也急了,脑袋一乱大声吼道:“就一句话,要钱得等、要命一条,今天肯定没有,得缓缓,等地产公司款项一拨下来,我立刻给大伙儿支付。”话音刚落,无数的咆哮和拳头迎面扑来,各种叫嚣声在我耳边吵嚷着,像苍蝇一样骚扰着我。我不记得大家在嚷着什么,只知道依靠本能还击。人啊,末路之时,不过就是动物之间的搏杀。

这场讨债的风波,直到警察的到来,才逐渐平息……

我和魏浩躺在地上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回头看向天花板以避免彼此的尴尬。我率先打破沉默:“谢了啊!不过,你不该这么做!”

“我知道,但我能怎么样?老大,这么多年都是你在带我,你告诉我!”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看着他老婆搀扶着他慢慢起身然后离开。

“老大,赶紧想办法啊,不然,大伙一起完蛋!”等电梯的时候,魏浩没有回头低声说道。“还有,我老婆刚才发了视频给你妈,让你妈妈给你带点钱过来,你打电话问一下,别怪我!”

我连忙给我妈打过去,一直没有人接听。小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门,只剩下微信上的留言:“妈,我会照顾,我说你为了还债去了国外。现在全球疫情严重,不太好找员工,所以工资挺高,加上国内市场的兑换率,收入还是很可观的。你别再来打扰我们,妈,老了!孩子,还小!”

环顾四周,一片冰凉……

很不幸,接下来的日子里,忙碌的疲乏感一直充斥着我的脑神经。我小心地张罗着所有人的脸色,一边处理着法院的传票,一边躲避着各种骚扰。这让我显得有些神经质与狂躁,我把所有未接电话和短信骚扰截屏发给了贾董,他永远只有四个字:“坚持、尽快!”我不知道在即将坍塌的城堡里,我和他的决定和结局是否一样。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我慢悠悠地骑着共享单车漫无目的瞎逛,我不想待在冰冷的房间里,那里有一股腐烂的味道让我总是想吐。路上很热闹,匆匆忙忙的行人很多,匆匆忙忙的车也很多。我一边骑着车,一边想着:“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他们是谁?他们要到哪里去?”我怀疑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只是本能地奔波着!我不由地看着天,露出些许嘲讽:“有本事,你收了我!”

刚刚魏浩发来几条微信,大概意思是让我去他家吃个便饭,一来叙叙兄弟情,二来讨论一下如何讨债。我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回了个字:“好”。

兄弟情、义气!呵呵,这都是扯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就是也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收款,毕竟里面不是我一个人的钱。去见见也罢,敌人的敌人可不就是“朋友”。小慧说得对,这就是赌博游戏,我输了房、输了车、输了孝道、输了妻子、估计也输了人生。不过参与赌博的人何止我一个!

我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魏浩穿着白色背心,看着我微皱的眉头,赶紧说道:“老大你先坐,我换件衣服去。”我猜他应该是以为我在因他忽略了自己的形象而困扰,好笑!都这样了,形象重要吗?皱眉不过是我最近的习惯而已,不过我没有想着解释。

厨房里的灯亮着,餐桌上也已经摆上了菜:半只卤鸭、一个炖排骨、一个炒肉丝,一碟花生米,有些家常的味道,比我天天啃方便面强。我感叹着这一口热饭啊,还是魏浩这小子有福,讨了个好媳妇。想着不由得踱步来到厨房门口,探头看过去。

厨房台面上还放着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素菜、角落里还有几厅啤酒,准备的倒是周详。我牵动着嘴角笑了一下,也没打招呼,转身坐到了餐桌上。

魏浩换了件T恤从卧室出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喊着:“老婆,老大来了,赶紧着把酒拉出来,咱哥俩今天喝一个。”

小芸端着菜走了出来。轻声说道:“大哥,你先坐,马上就可以吃饭了。”然后回头对着魏浩说道:“魏浩,家里没酒了,你赶紧去买点上来。我拿不太方便。”

“前几日不是还有几瓶吗?”魏浩问道。

“我弟前几天过来看我,喝完了。赶紧去,别让大哥等着。”

“早干嘛去了?不是中午就跟你说了,老大要来吃饭吗?”

“哎哟,赶紧去,这肚子大了,脑子也不管用了,忘记了。快点!”说着催魏浩赶紧去。

我的眼神微眯了一下,很多想不太明白的事情豁然开朗,嘴角轻轻抬起。好啊,还有一场免费的表演,那就好好看。“去吧,我先吃着,饿了!”我没有看魏浩,伸手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不吃饱了,对不起来这一趟。

窗外一片宁静,月色撩人。小芸坐在我的对面,看不见手。我猜测她是不是把手放在桌下搅动着,思考着这话该从哪里开始。

“直说吧!咱也不用打肚皮官司。”

“我、我,我的确有话想单独和大哥说,本来这事儿,我一个女人不应该在中间掺和。一直以来我也没有准备掺和。但是……”

“你掺和得还少吗?”我懒懒地回道。

小芸,猛地抬头看了看我说:“啊!我没明白大哥您的意思?”

“很明显不是吗?我的事情你告诉我老婆的吧!”

“我、我只是想让嫂子逼你去讨债,没想到他会和你离婚……”小芸脸色有些尴尬,心虚地辩解道。

“还挑拨魏浩带着工人去我家找小慧要钱,还给我妈发视频,你可以啊,吹了多少枕头风?”我打断了小芸的话,夹了几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抬头冷冷地看着小芸插嘴道。

“大哥,对不起啊,对不起!可是你得救救我们啊,我实在没办法了,求你帮帮我们。”小芸抬起头来,鼻子一酸,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魏浩老实,你们一起打拼,赚了钱也分不了多少。这一赔钱,他从家乡带上来的兄弟都跑来找他要钱,每天都是讨债的。”说到这儿,小芸干脆一手扶着肚子,冲到我面前,另一只手拉着我的衣角哭着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帮不上忙,魏浩把你当大哥,让他找你要钱,他说你也没有正在想办法,不能逼你。但你是大老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我们是穷人,您就帮帮我们吧!按理说你那儿反正没工开,咱们可以出去找点事情先做着,可是现在疫情工作根本就找不到。我们真的快活不下去了,我们只想要点钱,我过几个月就要生了,老大明年小升初也要钱,现在各种补习班都已经停了,房子按揭也没钱给,要再没钱,房子都没了。”

我这才想起来,项目上的好些工人都是魏浩从家乡里招过来的,但找他讨债这事他完全没和我提过。“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吧,魏浩看见了不好看。那傻小子可维护你得紧啊。”我一边拉小芸起来,一边陷入了沉思。

当年的魏浩还是工地上一个晒得黑黑的毛头小子,木工活做得虽然一般,但人老实、嘴紧、人缘好、还勤快。只要是他完成的项目,现场基本上都比较干净。工钱上也不计较,还总是贴钱帮我订盒饭买水。一来二去,我们也就熟悉了。工程项目是一件极为繁琐的事,没有贴心的人不行;饭局喝酒是有兴致的事,没有能喝酒的人也不行。于是我逐渐把他培养成了骨干,并带他陪着我应酬着各种饭局。时间真快啊,这么一晃就跟了我10几年了,兄弟啊,有时也是有的,我忽然心里释然了。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还不如把孩子打了,省得他出生了以后活受罪。”小芸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其他的我没听见,这最后一句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眼眸微眯:“你威胁我?”

小芸自顾自哭着没有答话。

我实在不喜欢她算计我的行为,但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想起了小慧,人和人之间真的是人不同,命相异啊。于是感叹着说:“反正你是知道的,我没钱。既然你让魏浩找我过来了,就直接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

小芸瞬间收了眼泪坐到我的对面,双手撑着身子向前看着我的眼睛说:“大哥,现在这个情况,都是因为地产公司没有结算款项,一旦结算,咱们也就活过来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嗯,继续。”

“我是想请大哥帮个忙的。魏浩胆小,他说不出口。我……我知道你现在也没钱,天天在躲债。我想了个办法,想让大哥您听听,行还是不行,您定夺。”

小芸涨红了脸继续说道:“我、我、我想请你帮忙把贾董的女儿带出来。”

这女人可太敢想了,我吃了一惊道:“你们想干什么?绑架?不知道这是犯法吗?你们有几条命?孩子不要了?”

“大哥、大哥,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们只是找她协商,不是绑架。”小芸急忙摆着手否定。

“违法的事我不干,大家都不能这么干。”

空气在瞬间凝固起来,小芸时不时看看我的脸色。这女人完全就是法盲加智障,还不如我家那位离了婚的好,至少不添乱。我没有说话,心里酸酸地想着。

就在沉默的时候.魏浩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他刚打开门就叫唤着:“大哥,来,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小芸立刻擦了眼泪,看了我一眼,低着头,起身往厨房走去。

“来,魏浩,给我满上,咱俩今天不醉不归。”我把着魏浩的肩感叹地说道。

“大哥,我还想和你说个事……”

“我知道了,再给我三天时间,锦盛地产马上月底结算了,我再想想办法。来,喝酒!或许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喝酒了。“兄弟,我羡慕你啊,有一个好老婆,就是蠢了一点。”

“怎么当哥的?怎么说话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酒真的是好东西。兴奋也好、孤寂也罢,都能让我们快速感受情绪,释放自己。开心的时候把酒言欢,难过的时候借酒消愁!

我和魏浩一杯接着一杯,我们努力地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声飘着、飘来飘去远远地、远远地!

今天是锦盛地产公司的结款日,我天没亮就来到了地产公司,这会儿背靠在售楼部顶楼的阳台钢管架上,一只腿也弯曲起来抵在身后钢架腿上,用另一只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然后点了一根烟,吐一个烟圈,我总是喜欢用这样的姿势,这样远远地眺望着工地里面忙碌的工人们和售楼部外面抢着来买房的购房者,这已经成了习惯。

我的眼睛刚好可以看到董事长的房间,他旁边是财务室,这儿的环境我无比熟悉。我经常看着贾董坐在靠近阳台的那张懒人椅子上一摇一晃的。把自己隐藏在屋檐的阴影下。阳光透过围栏在地面上洒下凌乱的光斑,看上去就像破碎的人生,一点都不美。

刚才我收到了一个无署名的短信。“保重!”等我打过去,却忙音,我怀疑是贾董发给我的,没有其他人会在这个时候找我进行良心上的宽慰,我的心沉得很。我拿着手机拨打着平时熟悉无比的电话,手居然没有一丝颤抖。我知道不会有人接电话。

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命比纸还贱,别说钱了!

楼下很吵,人很多,有拉着红色横幅的工人;有材料商,还有几辆警车。路面上,不停地有穿着制服的人,手上拉着封条检查着办公室。玻璃大门上,十字架的封条显得格外醒目。两名警察站在门口组织着前往讨债的人群。昔日有条不紊的办公室显得非常凌乱,地上到处扔着纸屑,一派人去楼空的凄凉景象。

当我报警的时候,就已经这副模样了,应该是连夜搬离的。

我想起前几天和魏浩夫妇说的话,3天,没有希望了,只有无尽的自责。我发了很多地产公司人去楼空的通知短信出去,没有舆论或许就不会有效率。现在手机一直不停地响着,我不想接,法律途径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我的借款利息已经滚成了一座我自己都望不到顶的高山。

我伸手打开了静音键,手机终于平静下来。我扔下手机,向还没建好的阳台边缘走去。这白天很忙,夜晚很慢,我觉得我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个好觉,就只是为了能睡个好觉而已。人这一生哪这么容易东山再起啊!

我知道压死骆驼的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稻草!其实每个人都可以重新来过,世界就是如此,每天都会逝去很多人,日子却始终会继续。经济会重新洗牌、利益会重新分配。我知道类似锦盛地产这样的公司还会起来无数个,继续成为“权力经济”的附着物。我想着妻子小慧、儿子还有妈妈,往后的日子或许他们会更轻松。

这人啊,总得做点什么!我面对着贾董的办公室,还好没看见他,这张脸让我想吐。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狠狠地骂道:“他妈的,见鬼去吧!”

我看见我的影子像黑色的流星一样迅速坠落,在经过二层的管网支架的时候,头在支架的角上撞击了一下。还真是不平静,连坠落都显得如此的不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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