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来到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做了六七年杂役之后,才得以第一次听得菩提祖师开讲大法。记得那天祖师端坐高坛,聚集众徒,他“说一会道,讲一会禅”,我也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然而等了那么多年才第一次听得这些,自然是喜不自胜,手舞足蹈起来。
祖师说: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傍门皆有正果,比如“术、流、静、动”这类。术字门中,乃是些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之理。流字门中,乃是儒家、释家、道家、陰陽家、墨家、医家,或看经,或念佛,并朝真降圣之类。静字门中,此是休粮守谷,清静无为,参禅打坐,戒语持斋,或睡功,或立功,并入定坐关之类。动字门中,此是有为有作,采陰补陽,攀弓踏弩,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并服妇侞之类。
听了这一段我顿开茅塞,原来求仙问道还有那么多学问。看经念佛、参禅打坐之流竟然也是道字之门的偏门。只可惜那时我还不太懂什么叫”采陰补陽,并服妇侞“,更不知道祖师从何处修得如此之多的大法,是否也曾经“采陰补陽,并服妇侞”。
不过得知这些旁门左道皆不能长生,因而我就都没了兴趣,不愿学这些旁门左道。
祖师就骂我道:“你这猢狲,这般不学,那般不学,却待怎么?”走上前,将我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
这一幕让我十分惊恐,因为这一幕那么的熟悉。
我回想起来我在水帘洞时,曾经反复做过同一个梦,梦中,就有一个老头用东西轻轻地在我头上打了三下,然后背着手而去,隐隐约约还听到有个声音告诉我,“三更时分从后门来找我,我传你长生不老之法。切记切记。”那个梦里,那个老头很模糊,我一直无法看清他的样子,那个时候我怎么也不可能知道他那句话的含义。时隔那么多年,在花果山万里之遥的西牛贺州,他竟然完全做了我梦里那个老头对我做的事情。虽然这次他没有说那些话,但是我自然已经完全明白该怎么做了。
当夜三更,我便偷偷从后门潜入祖师房中,跪在塔前。他果然十分欢喜,随后传授了我长生妙诀,又称大品天仙诀:
祖师云: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生命无他说。
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
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
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这个妙诀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功完随作佛和仙。当时我的理解很肤浅,我只当是功成之日佛和仙可以随便作。没想到还有另外一层深意。
我自得了妙诀,日日偷偷修习,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年,自觉法性颇通,根源亦渐坚固。一日师父又坐坛讲法。这一次听的我毛骨悚然。祖师对我说:“你既通法性,会得根源,已注神体,却只是防备着‘三灾利害’。长生之道乃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丹成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颜益寿,但到了五百年后,天降雷灾打你,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躲得过,寿与天齐,躲不过,就此绝命。再五百年后,天降火灾烧你。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唤做‘陰火’。自本身涌泉袕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再五百年,又降风灾吹你。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薰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赑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所以都要躲过。”
这时我才知道,修行之人,五百年就是一个劫数,渡劫成功者才能长生不老。如要躲过三灾利害,需学习法术。起先我以为佛、仙,神圣的法术各有不同,后来才知道法皆相同,包括妖怪的法术,都是一样的法术,只有投靠的门教不同,势力不同才分成了佛、仙,神圣三类。而不被这三类认可的修行之辈,皆称作——妖!
在我再三恳求下,祖师又传授了我躲避三灾利害的法术——地煞术七十二变。后来又传授了我筋斗云。
虽然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祖师会对我那么好,对我的大恩大德也不知道如何想报。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一天,竟然因为一件小事,师父却发了很大的脾气,将我逐出师门。
最让我心寒的是,走之前祖师对我说的那些话。
祖师道:“那里甚么恩义?你只是不惹祸不牵带我就罢了!”
祖师又道:“你这去,定生不良 。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你说出半个字来,我就知之,把你这猢狲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教你万劫不得翻身!”
这些话句句都如冰针一般刺入我的心田。心痛过后又添疑惑。祖师为何会料定我定生不良?也许师父法力广大能未卜先知,但是既然早就料定我定生不良,为何还愿意教我怎么对法术呢?更让我疑惑的是,他从一开始用暗语让我道后房传道的十分欢喜到临走时要将我剥皮锉骨的绝情绝义转变为何那么大?他为什么不愿意让我说出我是他的徒弟呢?神通广大的祖师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这些当时的我是不可能知道原因的,但是我可以断定,我的出生,以及我将要经历的很多事情,肯定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被授业恩师逐出师门之后,我的心彻底凉透了。一个筋斗云飞回了花果山。然而回到花果山后,遇到了欺负我猴子猴孙的混世魔王。这个混世魔王也不知道什么背景,师从何人。花果山之前几百年间未曾有妖魔作怪,为何我才去了这几十年便会出现这鸟魔作怪?我愈发断定先前在花果山肯定是有人暗中护佑于我,而这个人莫非就是菩提祖师?一想到祖师传我大法又暗中护佑我,而如今却将我逐出师门,甚至不愿意让我提及,真真伤心欲绝,正没好气呢,遇到这混世鸟魔欺我洞中无人,正好拿他开刀。只可惜这鸟魔名号虽大,但是本身却小,我一个身外身法,变了几百个小猴就将他困住。我夺得他的刀来,分开小猴,照顶门一下,将他砍为两段!又领众杀进他水藏洞中,将全家老小赶尽杀绝,最后放火将他的洞府也烧了个枯干。
那是我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杀生。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变得如此心狠手辣起来。我还记得我刚到菩提祖师身边之时,我对祖师说:“我无性。人若骂我,我也不恼;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个礼儿就罢了。一生无性。”
可能,当我知道,长生不老的佛老神仙,并不是因为不杀生不淫邪而得道成仙,积善成佛的,可能是当祖师莫名其妙的断言我定生不良,将我逐出师门之后我心里赌气故意而为之的。总之,从那天开始,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天真烂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与世无争的小猴子,多了一个赶尽杀绝心狠手辣的孙悟空。
这些年在菩提老祖身边,我跟着师兄们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一些世间的道理。无论佛,仙神圣,还是妖魔鬼怪,都要有自己的势力。没有势力便要被欺负。而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可并不容易,不仅不容易,可谓是非常之难。但凡大的势力,都是既有手段,也有独一而二的稀缺资源。如西方西牛贺州的如来一派的佛教,东胜神洲相传已久的太上老君一派的道教,占据天庭号称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的玉皇大帝一派仙班势力。
杀了混世魔王之后,我决定也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如今我也学得长生不老之法,习得七十二变之术。我要成为花果山真正的美猴王,让远近的大小妖王都来朝拜行李。于是我从傲来国武库里偷来了千般刀枪剑戟斧钺刀叉,武装了我的猴子猴孙。
我会集群猴,计有四万七千馀口。早惊动满山怪兽,都是些狼、虫、虎、豹麂、獐、麂、狐、狸、獾、狮、象、狻猊、猩猩、熊、鹿、野豕、山牛、羚羊、青兕、狡儿、神獒……各样妖王,共有七十二洞,都来参拜我美猴王为尊。每年献贡,四时点卯。也有随班躁备的,也有随节征粮的,齐齐整整,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铁桶金城,各路妖王,又有进金鼓,进彩旗,进盔甲的,纷纷攘攘,日逐家习舞兴师。
那时候我深信,之前从我出生到在花果山逍遥的五百多年里,一定有一个看不见的手在护佑着我,不然远近这写妖魔怪兽,还有神兽彩凤麒麟为何都没一个像混世魔王那样来找我发难的?否则我那时候也不会任何法术,只能任人宰割了。
只是,这个暗中护佑我的到底是不是祖师呢?他又为什么会护佑我呢?对我来说还依然是个迷。
当我每日带领七十二洞妖王,四万七千馀口群猴每日操练的时候,我发现从混世魔王那抢来的那把刀太轻了,一点也不趁手。正困扰间,几个老猴跳出来说:“我们这铁板桥下,水通东海龙宫。大王若肯下去,寻着老龙王,问他要件甚么兵器,却不趁心?”
东海龙宫?我确实没有想到,当时我在云头看那混世魔王的老巢时,放眼望去,只见他那洞府:
“笔峰挺立,曲涧深沉。笔峰挺立透空霄,曲涧深沉通地户。两崖花木争奇,几处松篁斗翠。左边龙,熟熟驯驯;右边虎,平平伏伏。”
莫非这老龙王和这混世魔王还有瓜葛?花果山水帘洞的铁板桥下水通东海龙宫,当年在这水帘洞里生火做饭的莫非也从龙宫而来?
无论如何,作为老邻居,我正是要去东海龙宫走一遭的,也许能老龙王能解开我心中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