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华,本宫派你去下界抚慰我儿英诃。”
奉天后之命,我便这么莫名其妙的跑去了下界。
话说前些日子有人捎给我一个消息,是从十一族传来的————珏阅死了。忠心护主,为保英诃一命,掉下销生崖,下落不明,也就是死了。
多讽刺。
引
碧青有些紧张。
父亲感染风寒多日,久不见好,不得已之下,她托人打听奇人异士,竟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那个乞儿说,什茶巷的最里面住着一个奇人,只要给她三百两银子,就能实现你的任何一个愿望。但碧青也有点奇怪,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竟然不出名,这是为什么?
这天她偷偷地从家门里溜了出来。什茶巷是一个幽深的小巷,碧青一直往前走,走到她以为这路没有尽头,准备回头的时候,右手边出现了一个小茶馆,茶肆招牌是一块绣了墨色茶字的老旧布料。
茶馆里面是有些大的,碧青没去过茶馆,也不知道茶馆是什么样,她只觉得这茶馆有些大了。里面的墙刷成白色,上面的水墨竹子真是画工了得,几把椅子放在两边,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子站在堂中间。
碧青出声询问道:“请问这里是什茶馆吗?”
漂亮男子看见碧青后愣了愣,可能是认错了人,道:“青……不,不是。”,然后男子又微笑:“是碧小姐吧,稍等一下,我去叫小姐。”说完漂亮男子也不管碧青,撩开门帘往里头一钻,不见了。
碧青看看四周也没有人,就找了个位置坐了。偶尔有几声鸟叫,不知哪里来的藤影在外面的墙上晃荡,虽说是茶馆,却没有茶香。
她坐在大堂里焦灼的等待,边等边揪着脱下来放在腿上的鹤羽披风,然后还担心父亲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之前跟父亲提起这个地方时,父亲大怒,还让自己不要去。可是父亲病得如此重,若非走投无路自己又怎么会想去信这些神鬼。
她这么想着想着,突然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悠长的“吱————呀————”一声,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从转角处出来了一个女童,估摸是十来岁的样子,梳着马尾,黑底金线彩蝶纹的衣裳,一双小鞋上也绣了一只金线黑蝴蝶,生的很是素净。眉心是一点朱砂痣,看上去俏皮又可爱,身边跟了刚刚那个漂亮男子。这小姑娘真的很好看啊,碧青愣住了。
在碧青发愣间,女童已经走到对面跳上了椅子,大约是身子娇小,坐上去后还很不舒服地扭了一扭。待碧青回过神来,女童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并道:“你这是,来替碧空还愿是么。”
碧空,正是父亲的名字。碧青呆楞了一下,父亲在这儿许过什么愿么?碧青回忆起来,丫头红果说乡坊传闻父亲本是一个无德无才之士,不知道做了什么竟然当上当朝宰相。碧青开始胡思乱想,父亲莫非是在这儿许的愿?许了做宰相的愿?不过许愿后还要还愿的事,介绍她过来的那乞儿倒是没说。
“我是许愿的,这是银票。”碧青心里怀着疑惑,但还是奉上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她感觉不对劲,但是父亲的病要紧,若是眼前这个女童真能治好父亲的病,她就算死也没有关系。
出于多年来父亲的教导,她温柔地轻声地提出愿望的内容:“我想要一株治愈百病的药草,让人永远健康。”话音刚罢,碧青眼前一晃,女童,男子都消失不见,四面是苍翠大山,面前是一汪碧池和一丛香草,以及一座飞烁流光的瀑布。
女童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在山间回荡:“挑一颗草,回去拌半斤熟糯米做成丸子吃掉,一顿便好。另外,记得回来还愿,叫上碧空。”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父亲当上宰相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女童……
她不敢再想,挑了棵药草赶紧下了山。
回到家,父亲一身狐裘在门口走来走去,见碧青回来气得大骂。
“父亲告诉你不许去不许去!你把父亲的话当做耳边风吗!祠堂罚过!家法伺候!”
碧青虽然心里很怕,但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想到女童说的还愿,假模假样说道:“父亲,你欠了人家一个还愿,你怎么还来说青儿呢。你……”她还想开什么玩笑,却被父亲的样子吓到。
父亲好似冻住了一样,秋风带起府门前的落叶飘去,良久都没有声音。
“她是要父亲的命啊,青儿。”父亲转瞬苍老千百。
“但父亲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去死的,那妖怪,会和父亲一起死。”
碧青才晓得自己闯了天大的祸。名叫英诃的女童,身旁叫珏阅的男子,助人实现心愿的条件是三百两银子和一个还愿,还愿的代价,是一条命。
一条命。
父亲早些年间知道一个虚无人烟的地方,据一个路上遇见的老道士所说,这个地方毁天灭地,比九重天上的诛仙台还令人畏惧三分。
因为,这儿是黄泉支流死水冲刷而出的销生崖,诛仙台诛神仙修为,销生崖销神仙性命。
它就在宰相府后的一座牡丹山上。
贰
碧青直到老死,也无法忘记那一天。
父亲穿上许久不曾穿的锦蓝袍子,因为祖母说这袍子显得父亲轻浮多情,不好,便久锁箱中,但母亲喜欢,说衬得父亲丰神俊朗,好看。
父亲背对着碧青和英诃,迎风而立。
英诃看上去很是小个,现在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碧空,你让你女儿带我来这儿,还想做什么挣扎么,当初条件讲得一清二楚,怎么,想反悔了?迟了。”
那名男子默默地立在一旁,如仙的相貌,闭着双眼,什么话也没说。
父亲神色泰然,大有慷慨赴死的模样,碧青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心尖开始有点不安。
他“噗”喷出一口血,前面好像有个屏障,屏障从被血沾染的地方开始融化。父亲猛地抓住英诃的手腕,往一个凭空出现的悬崖一跃,英诃出于求生的本能又将离得最近的碧青一扯。
三人坠崖。碧青听见风中传来一声“青华,我不欠你了。”,她没注意,依旧害怕。
但颤抖的碧青睁开双眼时,却看见的是地面,英诃变成一个幼年少女,悲伤的伏在地上,痛苦的蜷曲着,口中呜咽。
“珏阅!”
前尘
神族梵若因族的二殿下,长生钺的精魄投生的公主,无需封印却能健康成长,是梵若因万年以来的天才和美人。
但她却亲手毁了她自己。
我喜欢以第三人称说我自己,因为过去苦痛,不愿多思。
重阳是我的哥哥,沉戏是我的妹妹,一个是碧落源,一个是巫神桑。重阳虽是哥哥,却凡事依赖我,沉戏年幼,也很粘我。
听人说我幼时可爱,像个小粉团子。
而那一天啊,小粉团子带着她哥进入了禁地,她哥因为好奇四处走动,却不幸中鸩毒,狂性发作,毁了巫神桑的灵根,大殿下,三殿下生命垂危。
我跪伏在九阶玉台之下,埋着头,脑子里回想册兰对我说的话。
“大殿下中毒,三殿下灵根毁,二殿下,你没有话可以说了,认了吧。”他可怜地对我说。
我抬头,玉台上坐着我的一双父母,看两侧浩荡的排开青衣臣子,云雾缭绕,烟中糅着些厚重的檀香味儿,而这檀香味,正是我所不喜。
珏阅的身上也有这么一股白檀气味儿,那些女子说珏阅身上的味道甚是好闻,而我却不觉得。我想就算梵若因不要我了,我还有个夫家,我还有珏阅。
“…………………………青华,你还有什么想说!”我才回神,只听请最后一句饱含怒气的话,略有些迷离地看向高台上的父母。
一个慈悲生相,白衣发髻,髻上的琉璃步摇因为愤怒而猛烈颤抖;一个庄严不可侵犯,玄衣坐在高座之上,双目不知是闭着的还是半眯,眉心紧蹙。
我大约是这么答他们的。
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本座给大殿下重阳下鸩毒,是本座唆令大殿下重阳毁了二殿下沉戏的灵根,本座居心叵测,因此本座愿奉上本座灵根,护梵若因一世安稳,本座愿辞浮岛万里,效命天君,本座愿永生不得回返梵若因,永生受罪,本座愿永世不得轮回。
我从不用长生钺的身份去威压众人,但这时是没办法了,我感觉浑身虚脱。
两侧的臣子也全部跪下,朗声:“臣等以为此法可行———”声音绵远悠长,荡出了王宫几里。
远远地,册兰突然站起,一甩袖子离去。
当我风尘仆仆地赶到疆泗浮岛,却听婢女说,珏阅应了份差事,下凡看护天后幼女英诃公主去了。
我暴怒,疆泗浮岛血流成河。而我心里的血,却已经没有了。
我悲伤,我痛苦。
可我没了灵根了,我是个废人。
所以。
有何用。
正文
我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同英诃邻居家的小孩儿斗蛐蛐儿。
英诃整日茶饭不思,谁也不见。我也乐得清闲,不见?没事,我先玩儿会儿。每天上小镇戏园子听戏,茶馆喝茶,遛鸟斗蛐蛐儿。
说实话,为了一个男人,实在没有必要这个样子,我这个正房还没上吊闹自杀,她一个妄想过度的发春少女倒要死要活。
眼前桃花笑春风,秋去春又至,世人奈几何。
珏阅与我,也是孽缘。
不提,过于劳神。
我拈了块茶糕丢到嘴里。
而正好英诃的房门“吱呀”一开,抱着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出去闲玩的想法,我马上钻了进去。
英诃房内干干净净,窗明几净,窗框上还钉了一只小木铃,随风叮当。而房内弥漫的香味,是珏阅的白檀味儿。
我露出嘲讽的一笑,是为了模仿珏阅么,模仿不来的,珏阅本是白檀骨白檀肉,浑然好似一株白檀,天生的和后天不一样。
可惜我讨厌这味道。
英诃散了发,毫无生气的软在桌前,眼神一点光亮也没有,茫茫地看向远方。
这是个娇养的公主,我当下判断,又当下否定,哪个公主不是娇养的。
“英诃。”我走到她面前,拉过小绣墩坐下,思索良久才开口,“放下吧。”
英诃抬眼,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我话一停她就开始喃喃自语一样说话,后又大声起来。
“我爱他,青华姐姐。”
“我没办法放下,我没办法逃出去,我爱他,我爱他啊,他怎么能死,怎么可以死!”
“我都想好了,回到神族我就让父君给我赐婚,可是,呜……”
我刚想开口她就打断,我只好耐心听她说了一大通。娘的这可真是烦,我知道一个死了情人的少女内心的苦楚,可我万万没想到少女失了情人会变成一个披头散发的啰嗦怪。
………………………………
“不是我不肯放下,他是为我而死,我的放下,是对不起他啊!”你怎么知道是为了你而死啊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想想我也是,不不不,我也曾是个公主殿下,还很风光的那种呢。
她停歇了一会儿,我终于有机会动作了,飞快拿出天后给我的无忧水递过去,然后扔下一颗重磅火药。
“英诃。”我这么对她说,“珏阅早已有了妻子,你还是不失望,不想放下?”
英诃听了便失神:“我知道,我知道的。可那又如何。青华姐姐,多谢你今日听我诉愁,回了九重天,我让父君升你的职。”
我心中了然,她不愿再谈,心中也有所介怀,我便起身。推门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个事儿,转身问她:“英诃,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英诃憔悴地倚在桌上,勉强勾起笑容:“姐姐是梵若因的二殿下,尊贵,美丽,善解人意,从容端庄,是个好人。”
她看向桌上烛台明灭的烛火:“大殿下重阳可负大任,三殿下沉戏天赋异禀。”
我挑挑眉,这公主殿下走的时候,不知道我已经除了神籍吧?
“晚安。”
叁
往事
轻狂,无知,高傲。
构成了当初的我。
我与珏阅在瑶池三生树下相遇。他立在树旁,眉目温柔,三生翠叶衬得他安静俊美。景风乍起,引得一身白衣猎猎。
“三生树下度三生。”他仰着头,日光落在他的眼底,他,落在我的心底。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种陌生,令人欢喜又苦涩的情愫。只因一句话,一个人,我便无法回头。我去了十一族逼婚。
不过时过境迁,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呢,这些有的没的红尘过往也没多大意思。
那时候我还是个很痴情的少女,他走后的每一天我都抱着盏琉璃灯想,他当初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如果我当初没有逼婚令他难堪,他是不是就不会下凡照顾英诃,然后死去?这个问题,我还是思索过蛮久的。
答案是,我不知道。
正文
初春乍寒,几条绿藤搭在篱笆上。
英诃受了天君之命,将嫁去蓬莱,天地诸神皆来庆贺。走之前她央我来给她梳新娘妆,而确然,我在这方面是一把好手。我觉得这单纯是天君想早点把这个痴情种子扔给蓬莱仙君,留着也没什么脸面罢了,看吧,有钱有权的父亲有时候总是这么的果断。
“青华姐姐,我要嫁人了。”英诃背对着我,身体坐得笔直,琉璃银镜映出她不算太憔悴的眼睛。
我正要给她描一朵金钿,见到妆奁里的一支碧水蓝的珠钗,就顺手给她钗上。
我什么也没说,英诃也静默的坐在那儿。
给她描好钿花,我后退几步欣赏起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安静,文雅,喜庆。嫁衣也是天后命云乡她那一班子的人三个月赶制出来的,纹路弯弯绕绕,好看得很。
她美丽的就像一片云,转瞬就能飞走一样。
所以直到我把她送出去时我们俩还是没说过一句话,大约她是知道了珏阅曾经的妻子是我,也许是有些不忿吧。
“青华姐姐。”英诃上云轿前忽然又这么叫我。
我正准备拾掇拾掇几样东西走了,听见她叫我又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她,等她说下句话。
结果她又不说话,就看着我。
日光晕在她水润似墨的髻上;目若秋水,双颊嫣红,甚美。
我想她大概是想要为我求情,回去梵若因。可若能回去,我也是不愿意。
正如一株玉簪从发芽破土到灰飞烟灭,我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去消受了。有句话叫做“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挺痛。
因此我就只是看了她一眼,微笑了一下,回她:“山高水长,多保重。不送。”
回到疆泗后,蓝青正守在门口。
他是一只杂毛鸟,一天被雷劈了落在我家门口的酸枣树下,顺手救治了他,因为是杂毛的,血统应该是乱七八糟,干脆就叫蓝青。
而今我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蓝青却因为血统优良提拔去了半圃。我都开始怀疑九重天的办事质量了。
他本来在用稻草折虫子,抬头见我来了,就迎上来:“今儿个给你捎个信儿。”
他是十一族人,上次珏阅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
我笑盈盈的看他:“哦?什么?”
他拿出一封没有花纹摸上去却很硬的信,递给我:“册兰叫我给你的,他忙得很,每天要处理好多奏章。”
“看完别激动,好好想想,要是觉得还行,三天后约定地点见。”他说完还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召出祥云走了。
我拿起这封信,信封是普通的白纸,信纸倒是梵若因独有的沉香木,怪不得这信硬邦邦的……
我犹记当时我跪在玉阶下,册兰冷嗤一声拂袖而去的样子,正因如此,我对他不怎么抱有恶感。
温了一壶玉醴,我在灯下抽出沉香木板。
他在里头写道,瑶池佛桑下,带你去见珏阅亡身。
珏阅亡身,这四个字。
我叹了口气,将木板折断,揉皱信封,全都扔掉。哎呀,我还是没法子放下。
肆
瑶池东南方的佛桑,枝繁叶茂,不同于其它佛桑,它长得特别高大,四季都开淡金色的绚烂花朵,无味,看上去却很华贵。花歇之时,佛桑会就要举办,热闹非常。
册兰已然一副上神模样,修为极精,与我这个半途失了灵根的半吊子仙气质很不一样。他一身清冷白袍站在树下,恍惚让我想起当年的珏阅。
“什么时候走?”我直截了当的问。
册兰淡淡拂了我一眼,道:“现在就走吧。”
册兰
他坐在车的一端,目光追随另一端的少女。不,也许不是少女了。
十万年了,整整十万年。他从一介布衣晋升为丞相,而青华,承受了十万年的孤独。珏阅若是在九重天,青华也许不会这么寂寞。
她一袭灰锦金纹裙,长长的睫毛敛住水样的眸子,正在探出窗望满天星斗。
他以为将一直这么沉默着,直到终点站无音沟,但青华背对着他面向窗外,开了个头。
“册兰,有时候我总觉得,珏阅应当还是在的,他也许在某一个凡间的山村里生活。”青华像是要看更上面的明星,将头探出了一点点,“他那时并没有表态,我也就当他是欢喜的,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既然要一生,那他一定会一心一意。”
“十万年来,我总不能忘却,我一直在思考,册兰,你说,珏阅当初那番话,是悦我乎,还是欺我一时,说来好听的。”
他看见来自天空的风把青华的发丝吹起吹落,青玉步摇上的银蝴蝶流苏轻轻晃动。青华重重的咳了两声,停了好久,才继续说。
“我接到蓝青的消息时我真的挺难过,但后来我又想,珏阅死了,梵若因也视我如弃子,难过又怎么样,不如开心一点,做个快乐的散仙。”
他坐在那儿,没有动,心头像挂了千斤石头一样。
青华的声音轻灵又快活,飘在车间。
“有时候我也觉得命运不公,我是长生钺的灵魄,我凭什么要过得这么落魄,当个散仙,默默无闻,凑活过日子。”
“但我又觉得,重阳他有大好前途,不该这样,沉戏还那么小,这些事情,不如我来受。”
“有句话不是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
“不如我来入地狱,也许会更好一点,我会感到寂寞,可我能忍受。”
青华笑着回过头,面上全无什么伤春悲秋的神色,问他:“我是不是很矫情?”
他摇头:“不会。”
见到珏阅的尸体的时候他以为青华会扑上去大哭,而青华却道:“死了就是这么个样子?趴在那上面有点傻。”
她已经全然没了当年的公主风度。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青华的样子,穿着件玄色金色罂粟纹路,宽袖红边,眼睛里是高傲,蔑视,还有那种天生就有的杀伐锐利之气,让他觉得青华天生就是一个王者。
昔日王者经几万年岁月磨砺,已经是一个普通神仙了。
他想着这些东西,青华突然开口:“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我很普通?这你就大错特错了啊册兰,我现在这是寂静之境啊,什么事都不能动摇我了。”
寂静……无事不定,无时不定,无处而不定,那么青华,祝你寂静。
青华
死亡,一个冰冷又温暖的词汇。
现在嘛,死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吃饱了去晒太阳的感觉。
若问我当初义无反顾地离开梵若因后有没有后悔过,自然也有,那些事若是没发生过,我还是我的辉煌明艳的二殿下,珏阅做他的闲散元君,重阳与沉戏活在我的羽翼之下。
辉煌?
且作笑谈罢了。
终局·册兰
册兰接到消息是那日过后的第三天清晨。天庭传信梵若因派人来收尸。
他不是没想过青华会去死,但也不是这么快就殁了。
去问重阳来不来时,重阳的目光里有一片刻的茫然。
册兰惋惜的摇摇头,十万年的空缺,任谁也断不会记得十万年前的梵若因,竟曾有过这样一个天才。
他还记得五千岁的青华使出一招刲生决时那残酷又美好的模样,有谁能在五千岁的时候就能用出刲生决。
沉戏更不必说,她的记忆里都不曾存在过青华。
她笑道:“丞相,我哪有什么姐姐?红华绿华也没有哪来的青华?别和我说笑了,我要去照顾孩子了。”
他来到疆泗浮岛上,将青华葬在了门前一棵酸枣树下。
他葬了青华后,又从小房子里的书房,找到了一卷熟宣和一块磨得光润的琉璃坠。
第一张熟宣上写满了字,大大小小、整齐无比的“仙船云水,难载我愁;大德悠悠,不泽我舟。”
他难得耐下性子坐着一张一张的看。先是描的一幅水墨芭蕉,再是一幅彩绘的仕女图,下面续着一张丹青观音像,观音像下是一张题了文的山水草木图。
“春风几度,流水无情,瓷易碎,哪堪复。伤情只因卿所误,落阳迟暮,不知韶华何处。
双剪飞燕,默夜孤树,琉璃坠,灰锦素。而今又该当何处,水杉旁,一尊残血飞入。”
青华不太会写文章,但能画得一手好工笔画。
再翻下去,就只是这段文字的重复抄写和“大德悠悠,不泽我舟”。写在杏花砑花纸上,字迹端正,非常流畅的楷书。除了杏花纹的,还有其他花样的粉笺,同样密布了“大德悠悠,不泽我舟。”
他一直翻到底,却也没能再看见什么。
最后册兰将这一卷画纸收起来,带去了琉璃坠,还有桌上的一端方砚,火捺和蕉叶白,刻着很奇怪的葡萄藤叶。
青华,何苦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