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家人和四周邻居们在盛夏季节里,总有一件大事要做,它大到和当年的冬天买冬储大白菜一样重要——做西红柿酱。
我想强调一下我们它叫西红柿酱,并不是我们现在常见的番茄酱,其实也不是酱,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西红柿罐头吧。
夏末秋初的那几天傍晚,正是应季蔬菜西红柿快要下市的时节。大人们会买回来好几十斤西红柿,它们长得都不太漂亮,大小不均,甚至有点歪瓜裂枣。但这算不了什么,因为要做西红柿酱嘛,便宜又大堆的西红柿才最具性价比。
一家人围坐在小院的圆桌上,妈妈大姨们把西红柿切成一厘米宽,三四厘米长的小条,我们这些娃娃们一人手里拿一根筷子,负责把西红柿条装进瓶子里。
这瓶子现在看起来太有年代感了。就是那些年医院用来输液的玻璃吊瓶。瓶口足够小,瓶身足够大,被大人们提前先放在大锅里煮了好久杀菌消毒。
我们几个七八岁的娃娃,着急的,就用手指头把西红柿条往瓶子里戳;不着急的,就拿了筷子稳稳当当往里塞,不管怎样操作,都会在间隙当中,把新切好的西红柿条快速塞到自己的嘴里,一面品着沙甜清香的西红柿,乐得小脸通红;一面又有点担心大人们指责,热得头上冒汗。
装满了西红柿条的输液瓶,被雪白颜色的橡皮塞子盖严实,整齐地码放在圆桌上。这一排排的鲜红不仅仅是色彩艳丽,诱人食欲的美食,更像是肩负着重要使命的士兵在接受将军的检阅,等待时机到来时登上战场、大立新功。
装瓶后的西红柿最后会被放入蒸锅高温蒸煮,等到出锅的时候,它就真正成为我所说的西红柿酱了。趁着这个工夫,大人们把切西红柿流出的汤汁收集在小碗里,加上白糖,给每个孩子都端上一碗,算是对帮忙做家务的一种奖赏。
这种西红柿汤的甘甜清爽,到现在都是我童年最美好记忆中的一部分,真是比吃了蜜都甜。
转眼到了寒冬腊月,在家家都吃大白菜土豆的主旋律里,存放了四五个月的西红柿酱,就是最和谐的伴奏了。虽然煮熟后存放的西红柿,颜色暗淡了许多,从鲜红变成了红里透着黄的浅红。但吃起来,依然是满口的西红柿的清香与酸甜,这份滋味在寒风凛冽、雪花纷飞的北方冬天里,显得格外珍贵。
早餐能吃上一碗西红柿挂面汤,是我们最高的期待,运气好时再配上个荷包蛋,就最完美了,吃完保证去上学的路上,胸脯挺地高高的。
记得有一次半夜,卧室取暖用的煤球炉子通风不畅,我中煤气晕倒了没去上学。头昏眼晕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什么胃口都没有。妈妈赶紧取出装西红柿酱的输液瓶子,为我做了碗西红柿蛋花汤。半碗下肚,我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如今的盛夏时节,大人们再也不张罗做西红柿酱的事情了,就像没有了冬储大白菜一样平淡自然。现在是不分时间、地点,你想吃什么新鲜蔬菜都能找得到。但那份自己制作的西红柿酱的甜美,却成了我最难忘怀的童年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