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以及“以梦为马”、“只身打马过草原”、“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等广为流传的诗句,我们都不会忘了这么一个人,一个对当代诗歌历程发展起到举足轻重的诗人,一个有其时代象征符号以及创作航标的文化英雄,一个在北京生活得贫困潦倒却对故乡土地无比热爱的青年,这个人,便是海子。
1964年4月1日,在安徽省怀宁县高河查湾村一户查姓人家,诞生了一名男婴,取名为査海生,也便是后来的荣膺“麦地诗人”的海子。
六十年代的中国,一度处于物资匮乏以及贫困生活举步维艰的时代。在这个期间出生的海子,并不是像他所写诗歌中和太阳那么健康强壮,孩童时期的海子多次遭受极度饥饿、营养不良,死亡的威胁一次次把他往死神的边缘催赶,但幸运地是,海子坚强地活下来了。
海子生性聪颖,年仅15岁便考入了北京大学法律系。从贫困农村走向都市文明,海子算是开阔了视野,然而京城丰富的文化底蕴并没有让他活在城市的精神层面上,而是更深刻地把思维抛向了生育他十几年的贫困潦倒的农村、土地、麦子、庄稼,以及永恒的对抗事物(太阳与月亮, 麦子与麦地等)。
四年后(1983年的夏天),他并没有成为一名律师,而是按照国家分配的方式,到中国政法大学校刊编辑部做编辑工作,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高校文书工作,尔后转入到了哲学教研室从事教学工作。
在1984年到1989年这近五年的时间里,海子创作了近200万字的丰富诗歌作品,当然这里面还包括了少量的小说、论文、日记、戏剧等。20岁海子便写下了赫赫有名的《亚洲铜》,表达了对中国黄土以及历史的热爱。
在此期间,获过一些大奖,比如北大第一届艺术家五四文学大奖特别奖,以及1988年获第三届《十月》 文学奖荣誉奖等。
而在朦胧诗盛行的诗歌时代,海子并没有涌向朦胧诗和第三代诗歌群体,没有走向口语写作的潮流,而是广泛地阅读大量的外国诗歌,剖析其自由、浪漫、神学的部分作为创作基础,表达自己内心最纯净的东西,其中很多是超经验、超历史(甚至是脱离历史)等的反抗创作。
对海子幻象以及流放创作的过程中,影响他的主要是三大哲学家:一个是尼采 (生命意志的极度膨胀,否定上帝,疯子),一个是雅斯贝斯 (伟大艺术家的生存“是特定状况中历史一次性的生存、 “达到极限的形而上学体验的深刻性……无疑是为灵魂残酷地被解体和被破坏时才给予的),一个是海德格尔(“人 ,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屹立于此的神殿这一作品开启了一个世界 ,同时又返置这世界于土地之上 ,而土地也因此才始作为家乡的根基出现”、“作品让土地作为土地存在”等)。
不幸地是,这么一个天才诗人,在当时依旧不被理解,投出去给出版社的稿件屡屡被拒,他也愤怒地表示,总有一天他们会后悔的。
而更加不幸地是,1989年3月26日下午,在山海关至龙家营火车站之间选择了卧轨自杀,死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两毛钱和一些橘子,他饿了好几天,只吃了两个橘子。此外海子 还随身携带了四本书:《圣经》、 《孤筏重洋》、 《瓦尔登湖》、《康拉德小说选》,这或许代表了他最后对自由以及生命的哲学思考。
海子在自杀后引起了国内对当代诗歌方向的激烈讨论,同时也引发了青年诗人集体式自杀模仿浪潮。海子的作品以及自杀方式永远不可能被模仿,因为海子便是海子,一个独一无二的诗歌天才存在。
海子死后,大部分人对他的作品还是属于极度空白的。换句话说,海子以死来完成对其作品的解释(神性光彩以及不朽的自然精神,这是后来才被考证),在当时不过被广泛地认为是海子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气功意念杀人的揣测罢了。
说到海子诗歌的盛行,以及其作品对后世诗歌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他的两个生前挚友,一个是骆一禾,另外一个是西川。这三个人,友谊深厚,同在北大念书,又才情四溢,一度被誉为“北大三诗人”。
和海子并称为“孪 生 的 麦 地 之 子”(西渡指出,骆一禾:兼容理性和非理性的日神精神,海子:反理 性的酒神精神)的骆一禾,在海子死后,他著述了对海子诗歌进行阐释的大篇幅文章,高度评价了海子在当代诗歌中的地位,如“ 海子的重要性特别表现在: 海子不是一个事件, 而是一种悲剧, 正如酒和粮食的关系一样, 这种悲剧把事件造化为精华; 海子不惟是一种悲剧, 也是一派精神氛围, 凡是与他研究或论争过的人, 都会记忆犹新地想起这种氛围的浓密难辨、猛烈集中、质量庞大和咄咄逼人, 凡是读过他作品序列的人会感到若理解这种氛围所需要的思维运转速度和时间”。
而令人惋惜的是,天妒英才,骆一禾在海子死后的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死于脑血管突发性大面积出血,年仅28岁。
同作为海子同窗同学的西川,现任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教授,也是海子诗歌推动的卓越贡献者。在海子逝世后,西川投入了大量精力,整编了《海子诗全编》,同时也提供了研究海子的极珍贵材料。
譬如,《 死亡后记》便是针对海子逝世后当下对海子作品以及现象误解、误读而作的,通过形而上的分析方法,由此分析了海子自杀的可能因素: 自杀情结、性格因素、生活方式、荣誉问题、气功问题、自杀导火索、写作方式与写作理想。
西川在《怀念》中说“你可以嘲笑一个国王的富有,但你不能嘲笑一个诗人的贫穷”。根据有关记载,海子生平的最后几年是在北京昌平的一个小屋子里度过,不仅离市区很远,离朋友们也很远,所以很长的岁月,海子都是孤身一人在那间屋子里,唯一与他终日为伴的大概就是诗歌了。而这种贫穷,正是构成了他诗歌精神的来源。
在 《 怀念》一文中,西川则用极为感性的笔触记录了海子生前与自己交往、生活、创作的情形, 为人们深入理解海子的死亡悲剧提供了原始真切的材料(其中一个例子,便说到海子在自杀之前把自己的屋子打扫过, “干干净净,像一座坟墓”)。
因此,在早期研究海子诗歌过程中,若是没有骆一禾和西川的倾力相助,海子可能因此永远成为了自杀式的“疯子”以及其作品被误读为空洞且脱离实际、历史的玄学作品。
海子是倾向于外国文学诗歌创作的, “我恨东方诗人的文人气质。他们苍白孱弱,自以为是……这就是我的诗歌理想,应抛弃文人趣味,直接关注生命存在本身。这是中国诗歌的自新之路”,也因此而摒弃了陶渊明类的“和谐”、“舒适”、“归隐”等中国人传统的抒情方式,而更加推崇《瓦尔登湖》里对生命的探索和对存在意义的追寻;同时也推崇梵高(海子口中的瘦哥哥,他们最后的悲剧都有其相似性,自杀),梵高的画充满着丰富的色彩和无限的阳光,体现着顽强的生命意志和力量,这也就像海子诗歌中所表现的巨大的生命意念一样。
当然海子也不是一味地抛弃中国传统文学,比如他的代表力作《亚洲铜》写到:
“亚洲铜,亚洲铜/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让我们—— — 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以及《水抱屈原》中写道: “水抱屈原是我/如此尸骨难收”,屈原式的孤独,海子一生都在与孤独对话,这也成就了海子的诗歌古典韵美以及抒情诗。
海子广为人知的作品,大部分是他的抒情短诗,然而他并不喜欢成为一个抒情诗人。 “有时我孤独一人坐下/在五月的麦地/梦想众兄弟/看到家乡的卵石滚满了河滩/黄昏常存弧形的天空/让大地上布满哀伤的村庄/有时我孤独一人坐在麦地为众兄弟背诵中国诗篇/没有了眼睛也没有了嘴唇”。
海子认为优秀的诗人应该“走出狭隘的抒情诗人的队伍”,同样地认为诗人应当像“酒神的神圣祭司” , “在夜色中走遍大地”, 为处于“思想黑夜”中的人类寻找精神家园,他说他“不愿做一个抒情诗人 、戏剧诗人甚至史诗诗人”,而是要“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
海子的精神世界里有一座独特的精神别墅,这个别墅很宽大,里面的情感十足丰富而又只为他一个人占有,因此他既是孤独又是丰富的。
海子虽然选择了卧轨自杀的方式来完成最其作品的竣工模式,但他又是无比地热爱以及渴望生活。比如《新娘》里:“故乡的小木屋、筷子、一缸清水/和以后许许多多日子/许许多多告别/被你照耀” 。以及《活在珍贵的人间》谈及到: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
当然在热爱生活的背后,也弥漫着海子对于生存的巨大恐惧和焦虑。
远方曾经是海子诗人逃避的方向,海子足迹遍及西藏、内蒙、四川等地,最后发现: “远方除了远一无所有”,也就是海子内心世界建立的乌托邦是美好的,但真到了那个地方,却发现了自己的渺小甚至无能为力,因此而产生一种绝望,一种黑暗。西渡认为:“海子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逃避现实的倾向。他的原始主义是对现在的逃避,他的远方膜拜是对此地的逃避。”
追求酒神艺术家的狂欢做法,比如其中的以放纵为特征,以酒、性、死亡为手段,追求一种本能的满足。海子喜欢酒,写作前偶尔要小喝几杯,但却诗篇里未提及酒。而性的追求,便是对爱情至高无上的追求,爱情的纯洁、纯白在他诗歌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一爱情载体便是他的初恋,最后他的死据说也与初恋存在一些关系。
“我的事业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最后我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海子一生推崇的是长诗,比如他的《太阳·诗剧》,因为这其中有史诗篇幅的狂欢美也有人类终极问题的讨论。 太阳神掌握极高的权利,对众神以及众生都有手握生杀大权的权利,正如他的诗歌与太阳一般来完成他的诗歌梦想,于此同时这里面体现其独裁的能力,弑杀成瘾,充斥着酒神狂欢的精神。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或许是世人误会海子最深的地方:为何前几天那么热爱生活,现在却选择了自杀,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实则不是的,主要是中学语文教材选录后的误导,把它片面地理解为这首诗具有“美好的感觉”和“积极昂扬的情感”,然而这是偏离了这首诗的创作初衷。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是海子的死亡告白书,有人认为,“这是一首自我封闭者的挽歌, 是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发出的无奈叹息,是一个被'自我' 层层包裹着的孤独者悲怆的心声”,也有人认为这首诗是“海子悲世 、愤世乃至厌世的情结使他走上死亡道路的告白书”。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人的“明天”永远不会到来,他所有的期望都将寄托于一种绝望,死后的绝望。而海子的高超,是无论他有多么地绝望,最终还是以平淡的语气,用温暖的词汇来表达一种平静的期待,尽管自己到达不了明天了,但最后他还是选择祝福别人。
写于文末,着实很费精力,关于海子的生与死,是一直被讨论的话题,并伴随于此被不断升华。
最后“以梦为马”,祝福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