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没有看纯文学小说了。此次在归途的火车上捧起这本《青春的反证》,只是因为草月译谭这个系列的书装帧十分合我心意。素雅别致又颇具和风,很符合日本古典文学的韵味。本来这本书的信息量和对我心底引起的震撼和思考都远远不足,但我仍然想写下这篇笔记,乃是因为我很想向诸位书友安利一下织田作之助这个作家。
青春的反证整个故事情节并无过多出彩之处。在我看来,就是毛利豹一这个可怜人无趣的一生。但是这个故事之所以让我无法释怀,是因为豹一本可以拥有非常精彩的一生。他脑子够聪明,能够考上三高,而且长得非常俊美,甚至迷住了当红女演员。本来可以把这一生过得轰轰烈烈的。但是由于成长在特殊的环境,生父早逝,继父又是个极其吝啬的放高利贷者。豹一从小就敏感自卑,特别看重自己的自尊心。对于女性,他是困惑的。他不知道怎么去对待这个特殊的种群,甚至爱这个概念就没有出现在他脑海里面过。他在意的唯一只是自尊心不能受到伤害,不能被瞧不起。仅此而已。
因此面对纪代子和多鹤子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本来,他拥有走上光明前途的资质,也有发生很多罗曼蒂克的天赋。但是由于本人的不自知,他没有“自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外貌和聪明去赢得好的人生。说到底,他对于人生、青春、爱情根本就没有概念。光是“自尊心”就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所以最后我遗憾地看到一个一心想品尝青春为何物的青年,白白错过了那么多真正在青春中应当享受的美好,和应该追求的未来。迎来了一个和无趣的女人奉子成婚,成为兢兢业业的社会人的无聊结局。这大约就是“青春的反证”吧。
故事本身对我的触动基本就是这些。我认为这本书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其文学性。也就是说,作者的笔力相当了得。织田在日本和太宰治并驾齐驱,但是对于国内读者来说,相比于太宰的大名,织田显然要陌生得多。我想这大约是因为他年仅34岁就英年早逝的人生中,并没有留下太多作品。而且并不像太宰那样有那么戏剧性的人生。加之大阪在日本文坛本就有着一点乡野的意味,并没有那么主流。也就没有广为人知。
我觉得有志于文学的青年,如果错过织田,是有点可惜的。在《青春的反证》中,对于人物微妙心理的刻画,是尤其动人的。豹一对于女性有着既向往又嫌恶的心理,因而应对女性时会有很多异常微妙,无法用爱恨来归类的心理活动。在这个动不动就敢爱敢恨的当今文坛,我觉得这种幽玄的心理状态反而很符合实情。尤其是对于胆小敏感纤细的人,与其说爱恨这种强烈的感情,织田所描绘的这种暧昧不清的,充满着青涩和傲娇感的情绪,或许还更真实一些。
另外,三言两语就让一个鲜活的形象跃然纸上这一点,也让我深感佩服。全书我最喜欢的人物其实是豹一的母亲阿君。无论身处多么不幸的命运,也对苦难毫无感觉,不以为苦。全凭天生旺盛的生命活力,以及钝感的心,顺其自然地按照本性活着。她的口头禅,“我呀,我怎么都行”无疑是这种生存态度的体现。值得一提的是,阿君并非是忍耐着,也并非逆来顺受的柔弱者。当丈夫不想让豹一上中学时,她就默默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丈夫因这种无声抗议而着了慌,最终答应了阿君的要求。因此阿君并非是任人欺负,只是从来就没有抱怨的概念。她只想着怎么解决问题,做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必须做的事,仅此而已。
这种人生态度让我非常感佩。也很遗憾儿子豹一和她的性格正好相反。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母亲是个心大的人,才让儿子养成了这种敏感多疑的性格也未可知。
阿君充满活力的原始天性,是全书最美的风景。比豹一交往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美。那种自然流露的女性魅力,毫无搔首弄姿的做作,却天然地让人感到十分妖冶动人。摘录一段原文于此,与君共赏。
“阿君从小就喜欢光脚。冬天也不穿布袜,夏天就更不用说了。每次洗衣服她都迫不及待地脱去木屐,光着脚在灰泥砌的公用自来水池边上吧嗒吧嗒地踩来踩去,一边踩一边喊道:
‘哎呀!真舒服!’
成年后的阿君依然改不了这一儿时的爱好。连少言寡语的父亲都提醒她说:
‘很凉啊。’
可她就是不听。她把蜗牛放在手掌上,让它爬到胳膊上,再从肩膀爬到胸脯上。她觉得蜗牛爬动时的那种湿湿的感觉很舒服。她还喜欢在澡堂里往身上浇水。水哗地一下子浇到她那冒着热气的身子上,她抖动着她那充满活力的妖冶的身体,猛地站起身来,她觉得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每次去澡堂洗澡她都要来这么好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