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古镇古村落正在慢慢消失,在它们的身影还没有走出我们的记忆之前,我想找到它们,去看望它们,并留下它们的影像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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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1月26日,我到达佛山是中午十二点二十分,而去三水区乐平镇的中巴是十二点四十分,我没有时间吃中饭,只好在汽车站外面快速走了一圈,穿过一团混乱肮脏和无数卖糖炒栗子、煮玉米棒子小摊,我在卖麻辣烫的小摊前停下来。花了两块五,要了三份麻辣烫,用了一分钟,几乎是生吞活剥地吃了下去。
那辆开往泾口途经乐平镇的中巴票价为9元,里面塞满了头发乱蓬蓬的人和一车佛山口音的生硬广东话。我问了司机,知道到大旗头村还要一个来小时,我在睡觉前请他到站时一定提醒我下车。
下午两点钟,我一个人被扔在大旗头村的路口,高高的路牌上“大旗头”三个字逆着阳光显出发乌的灰色。路两边是搭着木棚的简易小卖部,一些妇人正在卖装在大玻璃罐里的糕点。
远远的,我看到大旗头村典型的锅耳式封火墙,像一波一波青灰的海浪浮在屋顶,这画面如此漂亮,我心中凛的激动了一下。冬天已经这么久了,广东的太阳依然大而浓烈,我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向那群房子走。
村子里最先迎接我的是一头正在吃草的水牛,它个头不大,张着一对毛茸茸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看。下一个迎接我的是一对公鸡和母鸡,它们都长得肥肥胖胖,迈着悠闲的脚步啄谷子吃。它们身后是一捆青青的草,还有一阶青灰的低台。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不在笼中或者脚上没有绑着绳子的鸡了。这对鸡夫妻自由自在到处走动,相依相随回家去了。我看着它们变小的身影,心说:“祝你们身体健康,千万不要禽流感。”
在冬天的暖阳下,四五个老太太坐在墙根下聊天,她们的嗓门真大,呱呱地说着东家长里家短,她们拐着脖子看着背着双肩包歪带着软边帽穿着肥肥迷彩裤的我半天,最终决定问我:“靓女,你拍什么?这里不是旅游区。”
我冲她们笑笑,不说什么,继续往不是旅游区的小巷子里面钻。
我来大旗头村之前看了它一些介绍,知道这里建于清代光绪年间,清代广东水师提督郑绍忠所建。整个村子占地约52000平方米,古建筑群面积约14000平方米。建筑群均采用硬山顶锅耳式封火山墙,是粤中地区较有代表性的清代村落。
来到这里后,我很高兴地发现这样一个保存完备的古村落基本上没有被破坏,村子里的原住民基本上搬出去了,留下的只是空空的古屋。很多深深的小巷子的命名结尾都是“xx里”。我钻进一条叫“长兴里”的小巷,两边是高大青灰的墙,家家门口贴着已经开始掉色的关公和张飞的画像。门头上总有两片镂着无数小孔的红纸:这是一种符吗?门侧的墙上雕着“土地财神牌位”,它前面的门脚下总会插着一柱细细的香。一条被风干的鱼挂在墙上,映着青灰的古墙,在风中寂寞地旋来旋去。
大部分人家锁着门,我继续向前走,突然看到一户人家洞开着房门,我走进去。关于大旗头村的资料里说,它的住宅形式为“三间两廊”式,天井两侧是行廊及厨房,正房三间,中间厅堂由一木屏风分隔为厅堂和卧房,卧房上为阁楼,放置杂物,木屏风前有简易神龛,供祭祖先。厅堂以木趟笼与天井相连,天井的墙面饰有砖雕,用以拜天官之用。
进门就看到一个已经坍塌的灶头,锈迹斑斑的烟囱。再往里走,是天井,园子里的荒草长到膝盖,我哗哗淌过这些草,看到一处精美极了的砖雕,灰灰的,上面是雕工细腻传神的两只鸟,中间是抽象的装饰图案。
转身,是这户人家的厅堂和卧室,我不知道这栋房子被废弃多久了,房子里还有一些破烂不堪的桌椅,甚至还摆着供奉祖先牌位的香火。
阳光打在屋顶的枯草上,发着带着金边的光。再往前的一间房子里全是破旧的农具,上面结满蛛网。我久久地站在午后这所古屋,四外没有一个人,听不到一点声响,只有我和这些荒草以及被扔掉的不知哪个年代的破桌椅破罐子。我没有觉得害怕,只是觉得此时此刻,我静静地站在时间的河里,听着时间流动的声音。
我走出来,久久地坐在墙根下的长石条上,仰头望着对面墙顶那海浪一样浑圆的锅耳式山墙,它在阳光里静默着。锅耳式山墙,不知道是谁给它起的名字,它们真的像锅的耳朵,圆滚滚,胖乎乎,上面画着各种图案,非常好看。和山墙一同静默的还有这些贴着门神的木门,院子,以及院子里肥硕青碧的海芋。
穿过一侧放了一面“进村收五元门票”小木板的月亮门,我来到了所谓的旅游区。大旗头村的人蓦然惊醒,开始发展旅游业了,他们只想出了收5元块,但还没有想出办法怎么样把这么广大的村子封起来,以便收到这五元钱。我大模大样地进去了,在进郑式祠堂前被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拦住了:“靓女,你买票了吗?”
没有。
他掏出一本破破的收据本,开始歪歪扭扭地写字,还问我:“今天几号?”
我告诉了他。又问他:“我没看到收门票的地方啊?”
他冲我笑,露出黄板牙:“我们就是这样流动收票的。”
我笑了:大旗头村的人发展旅游业真辛苦,天天派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去逮这些游人,抓住一个就是5块钱。我接过这张印着“广东活力环球旅行社有限责任公司财务专用章”的收据,这是张有收藏价值的门票。
郑氏宗祠里有很多老人在打牌,一种黑黑的象麻将质感的牌,上面是彩色的一筒两筒的图案。我问一个老人:“这是麻将吗?”
他说:“不是”,他告诉我这种牌的名字,我怎么也听不懂。虽然生活在深圳很多年,但我的白话仍然极其糟糕。到这些讲白话的地方,发现我说的所谓白话他们竟然听不懂,深受打击,于是放弃了和当地人交流的想法。
再穿过一个小月亮门,来到那棵闻名的大榕树下,当地人告诉我,它有一百多年了。它虬树粗壮,扭扭地伸向高空,整个一大片的村子似乎都在它的覆盖下。大榕树下是大旗头村的娱乐休闲中心,已经搬到古村外围住的村民几乎全部在榕树下玩乐,他们黑压压地聚在一起,打牌聊天看报纸抠脚丫。他们打牌是赌钱的,小桌上每个人手边都有一叠一块两块的纸币。他们大喊大叫,神情兴奋。一个小孩子无人看管正在玩两只空矿泉水瓶子。榕树另一面是一排老太太在卖青菜干和冬瓜干,估计是为刚刚发展起来的旅游业服务的。
不远处传来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但小村子似乎根本没有被打扰,这些村民快乐地玩着,说话,笑着。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局外人,一直安静地坐在榕树下看着兴奋欢笑的他们,我羡慕地看着他们如此休闲,这样的场景是我陌生很久的。
在大旗头村呆了两个半小时,因为怕误了返回佛山的车,下午四点半,我不得不离开了。又路过那还群还在墙根下聊天的四五个老太太,她们冲我喊:“靓女,你还没走啊?”
隔着那片安静的鱼塘,我倒退着脚步,最后一次望着那一浪一浪的锅耳式山墙,望着它们在水中清丽的倒影,心想,希望我下一次来的时候,这里不要游人如织。希望,大旗头村可以一直这样不被打扰,安静在自己的陈年旧梦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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