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怕猫,但我喜欢狗。
我遥远的记忆里,有一只猫,也有一只狗。
那只猫体型彪悍,足有三尺长,背部和爪子的毛是黄色的,肚子上的毛是白色的,它很可笑,明明是一只猫,额头上竟敢长了一个“王”字。
对于这只猫,我就叫它猫。
那只狗就不同了,通体雪白,娇小玲珑,像只小雪球。我绞尽脑汁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拉拉。
猫和拉拉都是外婆的。那年舅舅家超生,躲到外地生男孩去了,外婆和外公来到我家里,带着那只猫和拉拉,一住就是四年。
在那只猫没来之前,我胆子很大,心里没有个怕,一个人都敢半夜钻坟地。我欺负这个打那个,谁都怕我。
那只猫来了,我和它对视了一眼,顿时毛骨悚然,脊背发凉。我吓得要命,哭喊着要把这猫扔掉,没人理我。
在拉拉没来之前,我冷漠自私,心里没有个爱。拉拉一来,我和她对视了一眼,心就软了,就化了。我眉眼含笑把她抱在怀里,转头看见那只猫,站在墙根,眼神阴冷。
猫白天喜欢趴在墙根眯着眼晒太阳,肚子一鼓一鼓地打呼噜。我路过墙根,唱着歌,跑跳着,一脚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脚底下吱哇一声怪叫,我也哇啦一声尖叫,一抹黄色闪过我的眼,窜到了墙头上。我踩了猫尾巴。我跌坐在地上,抬头看到墙头上的猫,对着我弓起了身子,炸着毛,龇着牙,眼神锋利。我吓得哭喊着跑回家,跟外婆说赶紧把那只猫扔了,外婆笑笑不理我。
我抱起趴在床上可爱的小拉拉,坐在床沿上抚摸着她柔软雪白的毛,心里想着总有一天我要把那只吓人的猫赶走。一转头看到被窝里一坨粑粑,形状像个宝塔糖。看,拉拉拉得屎都是那么可爱。不像那只猫,脏兮兮的,天天用唾液洗脸。
放学回来,妈妈悄悄跟我说,快,碗橱里给你留了油滋啦,赶紧吃去。我顿时心花怒放,躲开姐姐们,飞奔进屋,打开半掩的碗橱。一只黄色的东西从我眼前闪了过去,窜到门外。我拿起那碗,里面空空如也,比刷的还干净。我哭着让妈妈把那只猫扔了,妈妈摸着我的头笑笑,没理我。
梦中,我喘不上气,我大叫,发不出声来。终于,我拼尽力气发出一声喊叫,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两只绿幽幽的眼睛和胸口沉重的压迫感,我头发瞬间竖了起来,伸手抓起胸口那只猫连同两只绿森森的眼睛甩了出去。黑暗中,我的尖叫和猫的惨叫一同响起。
我搂紧怀中柔软乖巧的拉拉,心里想着,一定要想办法把那只可恶的猫赶走。
外婆感觉到了我的想法,和我说,那只猫跟了她七年了,要善待它。我撇撇嘴。外婆又说,那只猫很通人性,曾经救过舅舅的命,要善待它。
我不信,我觉得外婆在编故事,那只猫明明那么可怕。你看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恐怖的绿幽幽的光,就像妖怪。你看它,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小偷才会走路没声音。它还会哭,月黑风高,它在屋顶上哭,哭声像个婴儿,又像个女鬼,令人头皮发麻。
外婆说,猫有九条命,猫还能通灵,这多吓人,它的身体里说不定就住着一个人的灵魂,你看它的眼睛,时常偷偷地窥视着我,这太可怕了,我一定要赶走它。
外婆放猫食在猫碗里,我趁它正吃得香,端起碗倒进了猪桶里。
外婆睡前打开了墙角的小洞,那是猫回家的门,外婆一转身,我偷偷地给堵上了。
外婆不在家的时候,猫在屋檐下睡觉,我拿起小竹竿打在它的身上。
家里养了一群黄绒绒的小鸡仔,叽叽叽叽叫个不停。拉拉扑过去,一口咬死了一只,又咬死了一只,我拍手叫好。妈妈回来了,我指着小鸡的尸体说,是那只猫咬的。妈妈拿起棍子把猫打得乱窜,我抱着拉拉笑得咯咯乱颤。
猫走了,七天了,没有回来。外婆每天晚上在外面呼唤一阵子,可是四十九天,猫还是没回来。
我又变成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欺负这个打打那个。
那天睡前,我发现拉拉不见了,我跑出院子去呼唤。外面没有月亮,只有满天星星。我走了很远,终于发现了她,那个小可爱,小淘气,拉拉。
她跑得真远啊,跑到村后头的公路上来了,只是她怎么趴在那里不动了?我抱起她,可怜的拉拉,她被汽车压断了脖子。我坐在马路中央大哭,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了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我瞪大了眼睛,是那只猫!那只消失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猫!
星空下,它像个幽灵,站在路边冷冷得看着我。我脊背发凉,毛骨悚然。不远处有汽车的声音,我没有听见。
我惊恐地看着它,不能动弹。忽然,猫拱起身子,炸起毛,向我扑来。我张大了嘴巴,我恐惧到了极点,我的身体向后趔趄,在我倒地的刹那,耳边一声巨响。我看见,那只猫飞了起来,飞得那么高。
飞在星空下的猫,看着下方,看着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呼啸而过,看着仰卧在路边完好无损的我,两只幽蓝的眼睛,像两颗闪耀的星星。
我看着掉落在眼前的那只猫,想起外婆曾说过,猫有九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