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
肿
文/伊宁
当所有的惦念有了浸泡的感觉之后,真是难以说清那种肿胀的滋味,仿佛绾起裤管,露出浮肿的腿,一按一个坑。
五一的时候回去看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跟我说“干活有点多,腿疼,吃完药就没事了”,我信以为真。看她进进出出地和面,切韭菜,煎蛋花,给我做出一只只喷香的韭菜盒子。看我用微信给姐姐发视频,一边发一边说“馋死你”,她也跟着乐。用旺火干煸广东菜,她用菜铲把大勺刨得叮当响,一脸严肃的神情好像在种地——在她的生命里,没有比种地更庄严神圣的了。广东菜是她从山上抠下来移种到园子里的,虽说模样青葱,但味道全无,可吃的时候我还是说:“好吃!”好像也就一小把,刚长出来的都蜷着身子,抖到地上的几根嫩茎被她小心地收进菜盆,洗净,焯水之后,放入里脊肉干煸。也就两小时,从我进屋到离开,她没有一分钟停下来,因为我打车回来看她,我还要赶车回去,我忙。我究竟忙个头啊?可我真忙!
如果不是弟弟给我打来电话,责问我“妈腿肿了,怎么不告诉我呢?”也许我还不知道,她瞒了我整整两个星期。想起姥爷蹒跚走路,最后卧床不起,我开始害怕,她走路的样子越来越像姥爷了。一溜号,菜刀割了我的手,从来没有这么疼过,血像拦不住一样往外流,找不到酒精和创可贴的我坐在沙发上哭。人要是没妈了,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办公室里的姐妹们一起嘻嘻哈哈地聊自己的老妈。影儿说:“她真的很不容易,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太坚强了,自从我爸患癌后,家里的地都是她一个人种……”真真说:“没有我妈,我都不知道下班了该去哪儿吃饭,孩子该找谁带,跟老公吵架了该找谁撑腰……”越越说:“我妈有时候叫我‘儿子’,有时候叫我‘闺女’,都不知道怎么稀罕我好了……”我刚要说“有妈就是好”,冯姐开口了“你们知足吧”。听着声音不对,抬头一看,坐椅子里抹眼泪呢。我们几个急忙围过去安慰她。“我妈,八十多岁了,还去早市给我买早饭,能做的都给我做好,可人说没就没了……”她把眼睛揉的通红,也揉的我们心里酸酸的。
好说歹说,赶在母亲节前一天把她“弄”来了。“试试衣服嘛,给你买了,也不知道颜色相不相中。还有,带你去看腿,别胡乱吃药,听医生建议,对症下药。你可好好活着吧!”最后这句,是央求,也是命令,好像“活着”真的不可以只为自己,无论你愿不愿意,都要为希望你活着的人活着。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的腿。真像弟弟说的那样,一按一个坑,可我那天去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看看她的腿呢?“总怕耽误我工作,总怕给我添麻烦,你要是没了,我挣那么多钱给谁花……”拿出批评学生的架势批评自己的老妈,我也是第一次,但真得批评她了,不听话。翘起割伤的手指,用余下的手指揉那些坑,我想起冯姐哭红的眼睛,心想,你可好好活着吧。“总给我花钱,总给我买东西,心里不好受……”完喽,批评重了,看她孩子似的坐在沙发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仿佛时光倒流,因为不买某个玩具或喜爱的东西,我们那样委屈地哭。可性质不一样啊,我们是因为不买哭,我们要,我们什么都想要;而她是因为买哭,她不想要,她什么都不想要。一把抱住她,拍着肩膀哄她,给妹妹发个微视频,让她最宠爱的老姑娘“教训”她:“真完蛋,哭啥?”看吧,马上破涕为笑。穿了我买的衣服,接了妹妹发的红包,听了我的话去看病去买药,然后,腿不疼了,消肿了,乐颠回家了。
可我的心还是肿着的。以后再不能有所疏忽了,隔三差五回家一次,多呆一会,多陪陪她。别等若干年后,记忆始终浮肿着,像绾起裤管一样,一按一个坑。
2018年5月14日星期一(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