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起来,和小喽啰吃了早饭,拿了朴刀,又下山来。小喽啰道:“俺们今日投南山路去等。”两个来到林里潜伏等候,并不见一个客人过往。伏到午时后,一伙客人约有三百余人,结踪而过。林冲又不敢动手,让他过去。又等了一歇,看看天色晚来,又不见一个客人过。林冲对小喽啰道:“我恁地晦气,等了两日,不见一个孤单客人过往,何以是好?”小喽啰道:“哥哥且宽心。明日还有一日限,我和哥哥去东山路上等候。”当晚依旧上山。王伦说道:“今日投名状如何?”林冲不敢答应,只叹了一口气。王伦笑道:“想是今日又没了。我说与你三日限,今已两日了。若明日再无,不必相见了,便请那步下山,投别处去。”林冲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内好闷。就这两天下山搞一个投名状,就把林冲的性格暴露的体无完肤,林冲是一个循规蹈矩喜欢按规则办事的人,这是他在体制内形成的习惯,既然这王伦是梁山的实际领导者,自己想要加入梁山,只能安按照王伦的意思去办理,这叫懂规矩,完全忘记了这是在江湖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换成鲁智深试试?第一天没有弄回来投名状时,王伦的冷嘲热讽就会让鲁智深暴走,抡起手里六十二斤的禅杖先把王伦这厮的脑袋上敲上三百下,你不是要投名状吗?那么你的脑袋就是最好的透投名状,投名状有了,现在,我能不能入伙?必须能是吧?咱们来排一下座次,洒家应该排在第几啊?杜迁宋万朱贵三人肯定以热情饱满的兄弟情义,坚决让你坐在第一把交椅上,你要是不做第一把交椅,他们肯定会有人誓死不从,以死相谏,让你不得不坐在第一把交椅上,你还得装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勉为其难坐在了第一把交椅上,所以,林冲永远也成不了一把手,就这份狠辣之心,就不是林冲所具有的。至于后来晁盖等人上山,王伦又表演了一把山寨小容不下大神的戏码,惹得林冲暴起,一刀砍了这王伦,那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新仇旧怨一并爆发,王伦也算是为自己的小付出了代价。
当晚林冲仰天长叹道:“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贼陷害,流落到此,直如此命蹇时乖!”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讨些饭食吃了,打拴了那包裹,撇在房中,跨了腰刀,提了朴刀,又和小喽啰下山过渡,投东山路上来。林冲道:“我今日若还取不得投名状时,只得去别处安身立命。”两个来到山下东路林子里潜伏等候。看看日头中了,又没一个人来。时遇残雪初晴,日色明朗。林冲提着朴刀,对小喽啰道:“眼见得又不济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只得往别处去寻个所在。”小校用手指道:“好了,兀的不是一个人来!”林冲看时,叫声:“惭愧!”只见那个人远远在山坡下,望见行来。待他来得较近,林冲把朴刀杆剪了一下,蓦地跳将出来。那汉子见了林冲,叫声:“阿也!”撇了担子,转身便走。林冲赶将去,那里赶得上,那汉子闪过山坡去了。林冲道:“你看我命苦么!等了三日,甫能等得一个人来,又吃他走了。”林冲是个武林高手,天天练武,腿脚绝对比普通人要强得多,要是真想追上这个普通人杀掉,那肯定能追上的,还是心里不忍滥杀无辜,借口追不上放弃了。小校道:“虽然不杀得人,这一担财帛可以抵当。”林冲道:“你先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小喽啰先把担儿挑上山去。只见山坡下转出一个大汉来。林冲见了,说道:“天赐其便!”只见那人挺着朴刀,大叫如雷,喝道:“泼贼,杀不尽的强徒!将俺行李那里去!洒家正在捉你这厮们,倒来拔虎须!”飞也似踊跃将来。林冲见他来得势猛,也使步迎他,同时观察这个大汉,只见那汉子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穿一领白段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绦,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条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把毡笠子掀在脊梁上,坦开胸脯,带着抓角儿软头巾,挺手中朴刀。杀普通人心理上有负担,但是这个大汉,拿着刀子,一脸的凶相,还这么有钱,一看就不是好人,肯定干过不少的坏事儿,上去打杀了也算替天行道了,自己的投名状也就有了。那个大汉也不是好惹的主儿,高声喝道:“你那泼贼,将俺行李财帛那里去了?”林冲正没好气,三天来王伦给的窝囊气还在心里窝着呢,平生也最不怕的就是这类大汉,那里答应,睁圆怪眼,倒竖虎须,挺着朴刀,抢将来斗那个大汉。
林冲与那汉斗到三十来合,不分胜败。两个又斗了十数合,正斗到分际,只见山高处叫道:“两个好汉不要斗了。”林冲听得,蓦地跳出圈子外来。两个收住手中朴刀,看那山顶上时,却是王伦和杜迁、宋万,并许多小喽啰走下山来,将船渡过了河,说道:“两位好汉,端的好两口朴刀,神出鬼没。这个是俺的兄弟林冲。青面汉,你却是谁?愿通姓名。”那汉道:“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这里怕是笔误,北宋初建之时,杨令公投宋,至今过去了一百多年,血脉传承五六代人是有了,杨志只能是杨令公的后代子孙,绝对不可能是孙子。),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洒家时乖运蹇,押着那花石纲来到黄河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不能回京赴任,逃去他处避难。如今赦了俺们罪犯。洒家今来收得一担儿钱物,待回东京,去枢密院使用,再理会本身的勾当。打从这里经过,雇请庄家挑那担儿,不想被你们夺了。可把来还洒家如何?”王伦道:“你莫不是绰号唤青面兽的?”杨志道:“洒家便是。”王伦道:“既然是杨制使,就请到山寨吃三杯水酒,纳还行李如何?”杨志道:“好汉既然认得洒家,便还了俺行李,更强似请吃酒。王伦道:“制使,小可数年前到东京应举时,便闻制使大名,今日幸得相见,如何教你空去。且请到山寨少叙片时,并无他意。”杨志听说了,只得跟了王伦一行人等,过了湖,上山寨来。就叫朱贵同上山寨相会,都来到寨中聚义厅上。左边一带四把交椅,却是王伦、杜迁、宋万、朱贵,右边一带两把交椅,上首杨志,下首林冲。都坐定了。王伦这厮,一见杨志,知道杨志做过殿前司制使,虽然级别不高,但那也是皇帝身边的人,立马就摆出一副恶心无耻的脸孔来,足见这混蛋有着极强的名利之心,明知道人家要去东京找个正经的工作,恢复以前人家公务员的身份,肯定不会留在山寨里当土匪的,这个时候请上山来,还把座位安排在林冲之上,借此来羞辱压制林冲,想着从心理上死死的压制住林冲,先把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的尊严打击下去,其心可诛,也证明了王伦对林冲忌惮到了极点。
到了山上,王伦叫杀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杨志(只有杨志,没有林冲。),酒至数杯,王伦指着林冲对杨志道:“这个兄弟,他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唤做豹子头林冲。因这高太尉那厮安不得好人,把他寻事刺配沧州。那里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这里。却才制使要上东京干勾当,不是王伦纠合制使,小可兀自弃文就武,来此落草。制使又是有罪的人,虽经赦宥,难复前职。亦且高俅那厮见掌军权,他如何肯容你?不如只就小寨歇马,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不知制使心下主意若何?”杨志答道:“重蒙众头领如此带携,只是洒家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居住。前者官事连累了他,不曾酬谢得他,今日欲要投那里走一遭。望众头领还了洒家行李。如不肯还,杨志空手也去了。”王伦笑道:“既是制使不肯在此,如何敢勒逼入伙。且请宽心住一宵,明日早行。”这个时候的王伦,显得格外大方,不但答应放杨志下山去谋出路,还把他杨志的那一担财物也还给了他,虽然那是林冲的战利品,但是,汪伦似乎没有问一下林冲的意思,既然不能留下杨志和林冲做对头,但也可以结个善缘,让你林冲知道,我王伦也是认识几个武艺高强的好汉的,随时都能找人来和你作对。杨志大喜。当日饮酒到二更方散,各自去歇息了。次日早起来,又置酒与杨志送行。吃了早饭,众头领叫一个小喽啰把昨夜担儿挑了,一齐都送下山来,到路口与杨志作别。教小喽啰渡河,送出大路。众人相别了,自回山寨。王伦自此方才肯教林冲坐第四位(自从和杨志大战了一场不分胜负,而且在气势上和礼节上狠狠地压制了林冲一番,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心理优势,这王伦总算是答应把林冲给留下来了,安排坐了第四把交椅,王伦嫉贤妒能的小心眼可见一斑,这也为后来林冲火拼王伦留下了伏笔。),朱贵做第五位。从此,五个好汉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话下。
林冲总算是结束了亡命天涯的生活,安身在梁山上了,忽一日,朱贵从山下传来了响箭,对几个头领汇报了一个特大喜讯,说是有晁盖等一众英雄,因为劫了梁中书的生辰纲,事发被追捕,又在阮家村杀死了众多官军,走投无路,来投我们梁山了,这是壮大我梁山的好机会,他已经安排人开船把人接到了金沙滩,王伦带着众位头领,来到金沙滩迎接,林冲肯定也陪着。
来到了聚义厅上,王伦安排山寨里宰了两头黄牛、十只羊、五头猪,一壁厢动起山寨中鼓乐,大吹大擂,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众头领饮酒中间,晁盖就把这次干的事儿,从头至尾都告诉王伦等众位。王伦听罢,骇然了半晌,心内踌躇,做声不得。自己沉吟,虚应答筵宴。这以前不得已留下了林冲,就是一只老虎,时时都有掌握不住的势头,现在来了一大群猛虎,要给这只小绵羊当部下,这他么还让我白衣秀士王伦有活路吗?你们加入梁山,把我放在哪儿呢?至晚席散,众头领送晁盖等众人关下客馆内安歇,自有来的人伏侍。晁盖心中欢喜,对吴用等六人说道:“我们造下这等迷天大罪,那里去安身!不是这王头领如如错爱,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报!”吴用只是冷笑。晁盖道:“先生何故只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吴用道:“兄长性直,只是一勇。你道王伦肯收留我们?兄长不看他的心,只观他的颜色,动静规模。”晁盖道:“观他颜色怎地?”吴用道:“兄长不看他早间席上,王伦与兄长说话,倒有交情。次后因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捕盗巡检,放了何涛,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便有些颜色变了,虽是口中应答,动静规模,心里好生不然。他若是有心收留我们,只就早上便议定人坐位。杜迁、宋万这两个,自是粗卤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只有林冲那人,原是京师禁军教头,大郡的人,诸事晓得,今不得已而坐了第四位。早间见林冲看王伦答应兄长模样,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气,频频把眼瞅这王伦,心内自己踌躇。我看这人倒有顾眄之心,只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并。”晁盖道:“全仗先生妙策良谋,可以容身。”林冲为人耿直,但是脑子还是有些欠缺,这才刚一见面,就被人给算计上了,如果没有晁盖这些人上山,估计梁山上的局面会一直维持现在的状态,因为林冲是个很有能力和本事的人,但是性格里循规蹈矩只按照规则办事,即便是对王伦不满,也能安于现状,绝对不会起异心来个火拼的。
次早天明,只见人报道:“林教头相访。”吴用便对晁盖道:“这人来相探,中俺计了。”七个人慌忙起来迎接,邀请林冲入到客馆里面。吴用向前称谢道:“夜来重蒙恩赐,拜扰不当。”林冲道:“小可有失恭敬。虽有奉承之心,奈缘不在其位,望乞恕罪。”吴学究道:“我等虽是不才,非为草木,岂不见头领错爱之心,顾眄之意。感恩不浅。”晁盖再三谦让林冲上坐,林冲那里肯。推晁盖上首坐了,林冲便在下首坐定。吴用等六人一带坐下。晁盖道:“久闻教头大名,不想今日得会。”林冲道:“小人旧在东京时,与朋友交,礼节不曾有误。虽然今日能勾得见尊颜,不得遂平生之愿,特地径来陪话。”晁盖称谢道:“深感厚意。”吴用便动问道:“小生旧日久闻头领在东京时,十分豪杰,不知缘何与高俅不睦,致被陷害?后闻在沧州亦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又是他的计策。向后不知谁荐头领上山?”林冲道:“若说高俅这贼陷害一节,但提起,毛发直立,又不能报得此仇!来此容身,皆是柴大官人举荐到此。”吴用道:“柴大官人,莫非是江胡上人称为小旋风柴进的么?”林冲道:“正是此人。”晁盖道:“小可多闻人说,柴大官人仗义疏财,接纳四方豪杰,说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如何能勾会他一面也好。”吴用又对林冲道:“据这柴大官人,名闻寰海,声播天下的人,教头若非武艺超群,他如何肯荐上山?非是吴用过称,理合王伦让这第一位头领坐。此合天下公论,也不负了柴大官人之书信。”林冲道:“承先生高谈。只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柴大官人,非他不留林冲,诚恐负累他不便,自愿上山。不想今日去住无门,非在位次低微。且王伦心术不定,语言不准,失信于人,难以相聚。”吴用道:“王头领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如何心地倒恁窄狭?”林冲道:“今日山寨天幸得众多豪杰到此相扶相助,似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只怀妒贤嫉能之心,但恐众豪杰势力相压。夜来因见兄长所说众位杀死官兵一节,他便有些不然,就怀不肯相留的模样,以此请众豪杰来关下安歇。”这里就可以看出林冲生性耿直不知道拐弯,一心就想着把梁山的强盗事业发扬光大,一见了晁盖这帮人,就知道这是梁山发展所需的人才,这一点上朱贵也很有眼光,但是他忘记了交浅言深乃人生大忌,简单几句话就被吴用看得明明白白了,足见林冲是个简单的人,一心想要把这几个人留下来帮着梁山发展,没想到就自己被人算计了。吴用便道:“既然王头领有这般之心,我等休要待他发付,自投别处去便了。”林冲道:“众豪杰休生见外之心,林冲自有分晓。小可只恐众豪杰生退去之意,特来早早说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这厮语言有理,不似日昨日,万事罢伦;倘若这厮今朝有半句话参差时,尽在林冲身上。”这帮人啥也没说,林冲自己就说出了心里的话,你们几个就放心吧,我一定要把你们几个留下来,如果王伦那厮不肯,我自有理会,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此时的林冲,已经动了杀心。晁盖道:“头领如此错爱,俺弟兄皆感厚恩。”吴用便道:“头领为我弟兄面上,倒教头领与旧弟兄分颜。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时,小生等登时告退。”林冲道:“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量这一个泼男女,腌臜畜生,终作何用!众豪杰且请宽心。”在梁山上这一段时日,林冲应该是更加了解了王伦的为人,对其人品也更加的不齿,所以才会有‘泼男女,腌臜畜生’七个字的评语,随着了解的深入,也更加的看不起王伦这个小人。林冲起身别了众人,说道;“少间相会。”众人相送出来,林冲自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