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马尔库塞1898出生,是德国犹太人。他在弗莱堡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做过哲学家海德格尔的助手,后来成为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在纳粹兴起之后,马尔库塞流亡到美国,后来加入了美国国籍,一直在美国生活和工作,直到1979年去世也关心自由和不自由的问题。
马尔库塞认为,还有一种比“强制”更加危险的控制方式,会让人心甘情愿地服从于制度的控制,陷入到一种“舒适的”不自由之中。
为什么人会心甘情愿地丧失自由?为什么不自由会变得很“舒适”?舒适的不自由又会给社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呢?
在1960年代,发生了席卷全球的抗议风潮,比如法国有“五月风暴”,美国有民权运动和反战运动等等。这些运动有着共同的特点:主体是青年学生,带有明显的左翼政治倾向,批判和反抗资本主义。
在这场运动中,西方青年学生崇尚三位精神导师,这三位的名字都以英文字母M开头,被称为“3M”。前两位就是马克思和毛泽东,最后一位就是马尔库塞。
马尔库塞认为美国这样的发达工业社会,是一种“新型的极权主义”。
马尔库塞在一次访谈中说,他知道,这种说法是触犯禁忌的,但他认为这个禁忌本身就是意识形态的限制。他就是要打破这种禁忌,向人们揭示,极权主义不只有纳粹这一种形态,它还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形态,马尔库塞把它叫做“非恐怖的极权主义”。
非恐怖的极权主义,这听上去好像有点自相矛盾,因为在常识中,极权就是和大屠杀、大清洗这些恐怖手段密不可分,怎么还会有“非恐怖的极权主义”呢?
马尔库塞的一个特点是特别喜欢把褒义词和贬义词结合起来用。比如在他最著名的作品《单面人》中,开篇写道:在发达工业文明中,盛行着一种“舒适的、顺滑的、合理的、民主的不自由”。加了四个正面词汇,最后形容的对象却是“不自由”。
这种矛盾的修辞并不只是写作风格,它其实体现了马尔库塞辩证的思考方式,他就是用这种辩证的思考,揭示出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
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虽然享受着富裕的生活,实际上却处在一种总体性的控制之中,不知不觉地丧失了自由。因为这种不自由太舒适了,人们很难察觉,也就无从反抗,结果深陷在控制之中,却无法自拔。
那问题就来了,已经被控制、失去自由了,怎么可能还会感到很舒适呢?比如在家里待上一个星期不出门,有的人都受不了,如果整个社会都被控制了,人们怎么会无法察觉呢?
马尔库塞说,这是因为这种新型的控制有两个特点:第一,很隐秘,不需要暴力和强制,你也就不会觉得恐怖。第二是它能够有效应对自己的敌人,能够排斥、化解甚至“招安”反叛者,让总体性的控制能够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
这种控制可以归结为两个字:贿赂。这不是说一个人去贿赂另一个人,而是说社会去贿赂人民大众。资本主义让你享受舒适的生活,特别是满足你的消费欲望,用这种方式收买了你,换取了你的服从。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收买了,就心甘情愿地被它支配和操纵。
马尔库塞发明的一个术语,“虚假的需求”。虚假的需求不是源自你自然的生活需要,而是被市场营销所制造出来的。比如说手提包,从功能上说,我们有大概十几种手提包也就够用了,但市场上现在有成百上千种手提包。
你可能会说,这是因为美观的需要。可是“美观”本身也是可以被制造、被操纵的,广告就是主要的操纵手段。现在很多广告都是去营造一种联想,暗示你使用这个产品,就能获得时尚、有品位、令人羡慕的生活,或者就有了健康、阳光、魅力十足的自我形象。
广告把产品和“生活方式”“自我形象”绑定在一起,通过各种媒体话语,深深地植入到你的潜意识之中。于是,很多时候你不是在为功能付费,而是在为某种“生活方式”或者“自我形象”的想象来付费,而且甚至是付出十倍、百倍的价格。
马尔库塞说,资本主义生产出五光十色的产品和服务,它们不只是功能产品,而且还自带了一套规定好的态度、习惯、思想和情感。消费者在购买和消费的同时,也就接受了这些习惯和思想,愉快地把自己和生产者、进而和整个社会系统绑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总体性的消费社会。
这个消费社会是一个自我强化的系统。它无限度地刺激人的物质需求和享受欲望,让人无止境地追逐不断更新换代的“虚假需求”。这个系统循环往复运转,把每个人都卷进去,最终使“商品拜物教”成了人们习以为常的普遍信仰。这就是“非恐怖的极权主义”的奥秘。
有人会说,我就是喜欢买买买,我这样做很愉快,既然大家都心甘情愿,那又有什么问题呢?为什么不能接受它呢?
马尔库塞说,不行,不能就这样屈服于资本主义的控制,我们不仅要揭示它、批判它,而且必须要改变现状,推动实质性的社会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