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在四川,爸爸叫伯清”,是磊磊对问者的坦然回答,是这孩子对我的感受和心声。令大人自惭不如的是他们没有勇气将憋在心中的实话吐出来。
对于一个五岁孩子的心声,姑妈表示顺从、附和,兰芳本人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可见,我伯清在毛家的影响正日趋扩大且有效,他们所持的偏见和抱有的传统意识已向有利于我方发生循序渐进的转变。
磊磊的话语击中了兰芳的心思,她忍不住紧紧搂着自己宝贝儿子开心地笑出了声。
磊磊的期望和寄托,我由衷地感到欣慰。
兰芳:
读完你16封来信的四张信笺,感叹不已,磊磊天真的孩子话更令人发笑,旁人问我为何如此?没法回答,只能还是一笑。
磊磊是个聪明的孩子,看来他对我有感情。孩子的话我爱听,他说出了你我的心思,令我甜苦交集的是眼下只是徒有虚名,负了孩子的好心。此刻,不由想起《巴黎圣母院》作者对加西莫多向拉.艾斯梅哈尔达表示自身一阵笑的描述:……加西莫多笑起来了,笑得这样颤抖,笑得这样悯忿!这是世界上最痛心的笑啊!
男孩顽皮,只要得当可以宽容,管得过严,弄得呆头呆脑绝不是好事,谅必你也不喜欢。我曾说:“表宠不如内爱”,父母的威信要竖,任凭孩子胡来,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天帮不可取。我讲这些其实是多余,世上哪有不爱子女的妈妈。
磊磊外表象你且聪明,与我又投缘,看到他头被跌破自然心痛,你做妈妈的吓唬他一下罢了,切记手下留情。说真的,我应感激他才是,他说出了大人心间想而不敢言的话,远比你我有勇气、有作为,待我八、九月回上海(允许的话)将他接来我家住段日子,不枉孩子这份感情。
你能这样处理生活,并从中取乐是好事,但感情这东西有时难以掩饰,除非极力克制。你说看穿了人生,我何尝不是如此。世界上唯有父母和真正的爱人值得信任,社会上戴假面具、口是心非、尔虞我诈的人有的是。顺时,人们无故搭讪、奉迎讨好;厄运时,好的隔岸观火、隔靴搔痒,不然就来个趁人之危,或者干脆强倒众人推。关于这点,鲁迅先生十分憎恨、鄙视。
信上说,你之所以车上主动招呼我,来家送我,直至今天这么通信,其原因是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实意。在我看来,这是双方的,相互相存的感情,我做的尽是自己的良心事,倘若当初做得好些,不至于有今天的难堪。你兰芳对我差不到哪里,往事历历在目,哪会忘却。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证明这点,否则哪会有今天的事发生。
我爱的人(当然她也需真心爱我),应相互信任,纵然她今后有什么不测,我不会因此思迁。佯装的爱,即使结婚成家,结果还不是两个木偶的拼合,没半点甜味。
近来,我身体尚可,精神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可技术科的大学生夫妇(春节邀我作客的夫妻)说我比探亲回来时瘦多了,可血色很好(这是父母给的,我就是生病,脸色依然红润,像我父亲)。我笑道:“自觉精神不错。”
在张家闲聊,信口讲起《女人的心》,其中穿插了你我本人,以及家庭、环境、社会,有意将这些因素一一随附在“素朴”和“纯士”身上,只是结尾未告,要两位猜。
待张、刘夫妇饶有兴致地听完故事后,我即提了以下问题做试探:
“素朴”与“纯士”今后如何?为什么?
刘说:“故事感人,从发展趋势看,两人会好,感情基础是根本。素朴因一系列原因已成家,可对纯士的爱却深埋心间。至于纯士对素朴的情感就甭说了。
素朴、纯士有爱,但毕竟事过境迁,今非昔比,更况他俩面前障碍很多,如社会舆论、父母及家庭。
张说:“社会舆论、传统意识压力肯定不少,要正确对待。做人顾虑太多,老是患得患失不行,是悲剧,若能冲过这关就有希望。父母有想法属正常,也是暂时的,所谓“人之常情”,可日子是自己过。父母开始采用的反对态度不足为怪,可父母讲到底是为子女着想,等事实成功后,老人仍然爱他们,与他们会融洽相处,再讲纯士与母亲感情非常好,这点很有利于他们。
“按你所言,成功与否的关键在素朴身上?”我问。
刘答:“二者之间,重者为素朴。”
“事情的发展并不是全是你们所想,将如何办?”
刘紧接着说:“成功可能性是大的,纯士一边不用半点怀疑,他的女朋友和素朴相比,爱的成分、程度不同,纯士会舍前者而取后者。素朴对纯士的一系列劝慰、体贴,包括不接受纯士的爱这都是出于她的真心和爱,也属正常感情。素朴、纯士爱深且真诚,今后会幸福。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如果他俩,尤其是素朴意志不坚强、勇气不足,摆脱不了面前的一道道难关,那得另当别论。悲剧主角肯定是纯士。
素朴真心爱纯士,但毕竟是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有一定的道理,困难是想象得到的,如果信心足、有理智,人言慢慢会消失的。素朴、纯士组成新家庭,是两人缘分的结果,他们会对双方父母好的,那时,人们可能又会说到底是经得过考验的爱情,没话说。
“但愿他们如愿以偿“,我顺口说了一句。
“看来你对素朴和纯士很同情,特别是素朴!“刘对我讲。
“有些,你俩不也一样!“我笑着回答。
心理测探暂告结束,我内心依然平静不下来。
依我看,刘、张所言值得深思,事情需待康年有结果为前提,目前以安于现状为好,不宜过头。
鲁迅先生对人言可畏是这样说的:“人言可畏乃是电影《阮玲玉》中阮玲玉遗书中的话……但新闻(指人言可畏)的威力其实并未全盘坠地,它对甲无损,对乙有损;对强者它是弱者,对更弱者它却还是强者,所以有时虽忍气吞声,有时可跃武扬威!”
兰芳,我们要正视它,要战胜它!
我家的一切事我会妥善处理,有关与你通信的内容、数量不必如实告诉妈妈,因为有些事只我才能和妈妈沟通得了,讲得清楚。妈妈经常对我讲:“我样样全听侬(你)格(得),有辰光(时)我自己觉得想得蛮对,结果拨(被)侬(你)一花就花脱(掉)了,难怪伯生讲侬(你)会“拍马屁”。我接着妈妈的话音说:“伯生将“拍马屁”用在父母身上,极为不当,对父母应该体谅、尊重。要说迪格(这个)是“拍马屁”的话,侬(你)姆妈(妈妈)勿(不)是也欢喜吃我这一套格(的)嘛!”
“讨债鬼,去去!勿(不)要引我笑呀!”话未了,妈妈又哈哈笑了起来。
妈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尽可放心。
这次回上海,按我的第二步计划,成功可能是存在的,如这样,我在上海的日子就长了。我会合理安排我俩经常来往的,只是你父那里需你下功夫。不然,让他赶我出门总不是好事。我将用真心来对待你二老,人总是有感情的。
经济问题不太重视,有了一定的积蓄就可,关键是合理安排,过日子需细水长流,我坚决反对入不敷出、大手大脚的脱底棺材。会做人,拆穿地说用钱得当,但靠花花轿子人抬人的一套我也不赞同。
以上是我的看法,你觉得如何?若有说错,尽管指出,不必过虑。
也许我俩写信都是口若悬河、一泻而成,错别字、语句不通就在所难免,需大家多意,有利提高。
代我吻磊磊!
致
好!
伯清
1973.3.30 pm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