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若是没有“酒”,定会如同美味佳肴少了“盐”,无味的很。
幸好,江湖有儿女,亦有美酒。
料想江湖人士是不屑于“葡萄酒”之类果酒,“葡萄美酒夜光杯”那是文人骚客的事情;当然亦更不屑于啤酒,万幸啤酒二十世纪初才传入中国;否则,很难想象梁山好汉“大碗吃酒,大块吃肉”的情景。江湖儿女,吃的一定是中国传统的白酒。
酒,也只有传统的白酒,才是最能体现江湖儿女“豪爽”的饮料。
1、酒具
江湖儿女的豪爽,透过饮酒的酒具便可知晓。
碗,是江湖儿女最常用的酒具,能用“碗”饮的时候绝不用杯、角、盏。或许是因为简单易得,寻常酒肆、人家皆可寻得;或许是价钱便宜,歃血为盟时把碗一摔,也不必为那几个小钱心疼;更或许是容量大,使用起来痛快且少了诸多繁文缛节,所以为江湖人士青睐。
金庸《天龙八部》中乔峰与段誉松鹤楼初次相遇:
那大汉微笑道:“兄台倒也爽气,只不过你的酒杯太小。”叫道:“酒保,取两只大碗来,打十斤高粱。”
用的便是碗,显得大气。
《水浒传》中众英雄最喜用碗饮酒,例如武松醉打蒋门神时:
要打蒋门神,武松只提一个要求:“出城后,每遇见一个酒店,你必须请我喝三碗酒。”施恩说:“出东门到快活林总有十二三家客店,这样喝过去要喝三四十碗酒,还没打先醉倒了。”武松大笑道:“你怕我醉?你不知道我醉了才能打老虎?我是一分酒一分气力!”
用的也是碗,这就是霸气侧漏,打且不提先吓傻蒋门神。
行走江湖讲得一个方便,没有碗时亦可用其他器具代替。但代替物也绝不小家子气,依旧透着豪爽。如智取生辰纲:
那挑酒的汉子便道:“卖一桶与你,不争,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瓢舀吃。”那七人道:“你这汉子忒认真!便说了一声,打甚么不紧?我们自有椰瓢在这里。”只见两个客人去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七个人立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替换着舀那酒吃,把枣子过口。无一时,一桶酒都吃尽了。
用的是瓢,简单实用且容量大,少了许多麻烦。
更有甚者,用桶。如鲁达出家后,一下子在庙里住了四五个月,“口中淡出鸟来”,想找酒吃,刚下山就碰到卖酒人,一脚踢倒卖酒人,一会就吃下了一桶酒。
这厮吃酒,居然也吃得与众不同。
当然,这桶不是盛水的桶,大约是可以放在桌子上的小桶,容量2斤-5斤不等。
江湖儿女吃酒不讲究器具,只求个尽兴。而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求的是个雅致,自然所用器具有所不同。在陕西省博物馆有一件北宋耀州窑出品的倒流瓷壶:
壶高19cm,腹径14.3cm,它的壶盖是虚设的,不能打开。在壶底中央有一小孔,壶底向上,酒从小孔注入。小孔与中心隔水管相通,而中心隔水管上孔高于最高酒面,当正置酒壶时,下孔不漏酒。壶嘴下也是隔水管,入酒时酒可不溢出。设计颇为巧妙。
这样的饮酒器具,恐怕鲁智深、武松等江湖粗人是用不了。若是用了,不掀桌而起也要直骂“嘴里要淡出个鸟”了。
2、酒量
江湖儿女但凡饮酒者,似乎酒量俱佳,常常数十碗或斗饮。
武松在“三碗不过岗”的景阳冈,吃了十八碗酒而且赤手空拳打死一头吊颈白额大虎,这酒量没的说。
鲁智深这个江湖怪胎酒量更甚,出家后第二次醉酒:
鲁智深揭起帘子,走入付店里来,倚着小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过往僧人买碗酒吃。”……
庄家看邮鲁智深这般模样,声音各别,便道:“你要打多少酒?”智深道:“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约莫也吃了十来碗酒。……智深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着蒜泥吃。一连吃了十来碗酒。吃得口滑,只顾要吃,那里肯住。……庄家道:“再要多少?”智深道:“再打一桶来。”庄家只得又舀一桶来。智深无移时,又吃了这桶酒。
先是十来碗酒,沾着狗肉又是十来碗,最后又吃一桶,这酒量也是没谁了。
当然,也有人对此酒量不以为然。根据李时珍《本草纲目》考证,蒸馏酒自元代忽必烈传入中原,在此之前皆为榨制酒,度数不高。最初的榨制酒度数也就10度左右,最高不超过18度。
其实,仅以此作为烧酒度数的考证并不严谨,唐代就已有关于烧酒的诗歌,如白居易《荔枝楼对酒》诗曰:“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香。”况且史籍中关于酒量的记载,自南北朝之后已无能饮“斗”酒的人,说明至晚到南北朝度数高的蒸馏酒已经在社会中普及。不过,乡村野舍自酿榨制酒也还是存在的。
暂且不管蒸馏酒的起源时代,只这量,哪怕饮水也要撑坏,何况酒呢。所以,江湖儿女的酒量不是吹的,确实大。这么大的酒量,若不以上文所提酒具饮酒,使用杯盏恐怕千杯不倒,吃的还没有醒酒来的快。
大碗吃酒、大醉而归,醉一场便是朋友,吃不到一块儿拔刀相向,不求他,唯尽兴耳,这才是江湖本色。唯有“吃”字才是最豪爽,饮酒、喝酒那是文人墨客的把戏,小家子气的很。青梅煮酒轮英雄、杯酒释兵权,酒是道具,行的勾心斗角之权谋,江湖儿女才不屑于此。
3、酒名
江湖儿女的洒脱,从所吃酒的名称上便可一窥。
《水浒传》众好汉经常喝的有素酒、黄米酒、老酒、村酒、社酿、荤酒、浑白酒、村醪等,看名字就知道是三无产品,连个品牌也没有,有点乙醇便是酒。
并非好汉们不喜“好酒”,而是条件所限。但是他们并不矫情,有的喝就不错了,哪里还挑三拣四,绝非任性的汉子。不像某些人,非波尔多葡萄酒不饮,非香奈儿包包不背,绝不吃大蒜,饮品只有猫屎咖啡,讲究生活品质。随遇而安才是江湖,精英们注定是要居庙堂之高的。
精英们都喝什么名字的酒呢?
在第三十八回,宋江在琵琶亭宴请戴宗、李逵,那酒保取过江州有名的上色好酒两樽玉壶春酒。在第三十九回,宋江浔阳楼醉酒题反诗所喝的则是一樽蓝桥风月美酒。玉壶春、蓝桥风月只看风雅别致的名字就是好酒,好汉们只有沾精英的光才能偶尔尝到,可见作为郓城小吏的宋江那是十足的精英范。
但是后来,宋江也饮起了素酒、黄米酒、老酒等不入流酒,并且没有喝不到蓝桥风月便活不下去的觉悟,可见宋江真英雄。不念过往、能屈能伸、能上能下,难怪能够成为一群江湖怪胎的首领,真洒脱也。
4、酒令
独自喝酒那是闷酒,聚众喧哗才痛快。酒令,便是酒桌上的游戏。玩游戏,江湖儿女只讲究个简单粗暴,那么多拗口的玩意儿记不住也不痛快。
《水浒传》中关于酒令有两处:
第一百零二回有云:“当下猜枚行令。
第一百零九回云:“猜拳豁指头,大碗价吃酒。”
猜枚就是猜拳,这酒令游戏,涉及具物简单随便,符合江湖儿女的脾性。
文人可就复杂了,玩的那是智商,心思曲曲折折,《红楼梦》六十二回:
大观园红香圃内,宝玉等四人摆寿酒,席上行雅令,办法是:“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
这要是让李逵、鲁智深之流玩起来,非掀桌子不可。做这些酒令,还不如去绣花来的痛快。
江湖儿女就是这么直溜的心思、这么豪爽的性格,肝胆相照真磊落,庙堂那一套尔虞我诈玩不转。李白《白马篇》诗云:
酒后竟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大抵这就是江湖儿女以酒会友的真实写照吧。
当然,江湖儿女真性情,若论“酒品”实在难以恭维,撒泼打诨者不在少数。但就这一个“真”字,却是世间少有。
如今但闻江湖远,不见江湖人,也只能在此“一斛浊酒尽余欢,江湖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