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自动门迅速地向左、右两边打开。
坐在靠近自动门的两排沙发上的人先后把头转向自动门的方向,随后又迅速地把脑袋转回来。
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从门口显现出来。
她面无表情,径直走向正对自动门的柜台。她的脚步很快,几次眨眼之间便从相对空旷的大厅中心位置走过,穿过整个大厅。清脆而有节奏的脚步声从正门传向大厅各处,再传向通往不同方向的走廊,并在空旷而安静的走廊里反复回响。
两名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先后忍不住转过身,把目光投向她。随后,他们像是被她身上释放出的气场吓到一般,迅速地把头转向另外一侧。
位于天花板中央的聚光灯照亮她消瘦的身影。她戴着一副宽大的眼镜,几乎能够遮盖住半张脸。镜片微微向外反光,令人难以看清她的全部面容。同样隐隐反光的,还有她的一头齐耳短发。她抬起手,将略显宽大的外衣裹得更紧一些,让外衣牢牢地包裹住自己的上半身。和整个大厅里的其他所有人比起来,她的这一副打扮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没有第二个人身穿像她这样松松垮垮的衣服,也没有人像她这样带给他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您好,凌小姐。”
坐在柜台中央位置的一名女工作人员不紧不慢地站起来,面向径直走向她的短发女人,露出柔和的微笑,微微向前鞠躬。
短发女人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略微点头,脸上仍然是冷淡的神情。她直接走到女工作人员面前,站稳脚步,目光径直扫过悬挂在柜台后方的墙面上的巨大标志。
“您还是要找孙大夫,对吧?”女工作人员低下头,看向摆放在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
短发女人再次点头,伸出双手,轻轻地拉扯外衣的袖口,随即把双手缩回到衣袖里。
“不好意思,”女工作人员抬起头,看向短发女人的脸,轻轻地摇头,“孙大夫目前有点事,正在忙。您至少还需要再等半个小时。您先去面谈室里等一下,好不好?您前几次和孙大夫谈的时候,都是在面谈室里,对吧?”
短发女人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深吸一口气,稳稳地点头。
“好的。那么,我先带您去面谈室吧。”
女工作人员从柜台后方走出来,向柜台右侧的一条走廊走去。走廊上空无一人,所有的房门都是关闭的。一段悠扬的乐曲隐约从远方的深处飘散出来。
短发女人紧跟工作人员的步伐。她一边向前走,一边打量悬挂在房门之间的画。在进入房间之前,她的目光落在悬挂在走廊尽头的一幅画上。那是一副漆黑而深邃的星空。
“凌小姐。”
柔和而沉稳的呼唤声从门口响起。
出神地注视窗外的短发女人突然颤抖一下,随即缓缓回过身,转向自己面前的办公桌。她抬起手,把摆放在她面前的塑料杯推向前方。几乎与塑料杯的杯口齐平的水面略微晃动两下。
高大而挺拔的身影从大门走进来,缓缓走向办公桌后方的办公椅。
短发女人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地扶正自己鼻梁上的宽大眼镜,不紧不慢地抬起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向坐到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明晃晃的光芒径直从天花板正中央位置的吊灯中照射下来,再从她的镜片上反射出去。
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露出带有几分尴尬的笑容。他看向她,再看向完全没有被动过的塑料杯,伸出右手,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随即把自己左手中的塑料文件夹平放在桌面上,把整个文件夹推向她。
“您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短发女人面无表情地点头,伸出双手,接过医生递给她的文件夹,将其中的彩印资料和表格一同取出来,随即将它们分类,并将它们一一平摊在自己面前。她似乎完全不在意那些看上去花里胡哨的彩印资料,只是把目光落在那几份只有文字和表格、没有图案的文件上。
“在这几天里,您……有没有和您的家人商量过?”
短发女人像是突然受到某种刺激一样,伸向前方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她先轻轻地摇头,随后再用力地摇头,用两颗门牙咬住嘴唇,并用右手的五根手指紧紧地抓住一份装订在一起的文件的边角。那是一份一式三份的合同。密密麻麻的文字条款连成一片,几乎占据整张纸超过五分之四的版面。
“嗯……没有吗……”
医生忍不住皱起眉头,抬起手,扶正自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低下头,注视短发女人的脸。
“其实,无论是我本人,还是中心的管理层,都希望您能够先和您的家人商量好之后,再做出这个决定……”
短发女人用双手捧起一式三份的合同,迅速地阅读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文字条款。读完一遍之后,她把合同重新拍在桌边,发出微弱的响声。
“他们不会同意。”
医生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几分。他注意到,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是在说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一样。
“更不会理解我。”
“嗯……”
医生稳稳地点头,随即略微转过头,看向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的几份文件。这几份文件中同样有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还有表格形式的体检报告,以及带有照片的客户信息。照片上的她,没有戴眼镜,双眼却显得有些无神。
“还是这样啊……”
短发女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她将双手平放到膝盖上,低下头,看向塑料杯中的水。
水面同样在灯光的照射之下反光。忽亮忽灭的光圈轻轻地晃动。
“既然如此……我也能够理解您。”
医生握紧鼠标,迅速地将电脑屏幕上的所有文件全部最小化,转回脑袋,面向短发女人,收起脸上显露出的几分情绪。
“那么,我要最后和您确认一遍。”
短发女人的嘴角连续抽动两下,随即坐正身体。她再次抬起手,用指尖迅速地抚摸自己外套上方的两颗纽扣。她的指尖拂过纽扣的表面,看上去似乎很久都没有修剪过的指甲从纽扣的边缘划过。